苏问弦手指摩挲着茶盏,有意提醒傅云天道:“我妹妹和你如今正如亲兄妹,你关切她自然全出于兄长之情……”苏问弦又不是瞎子,傅云天待苏妙真的态度有隐约的变化,他自然看在眼里,只不过苏妙真既然是傅夫人的干女儿,他二人便是亲兄妹一般,眼下傅云天再怎么有别的想头,也得不到侯府的支持,终是无用。故苏问弦并不戳破,只是敲打了几句。
立时,傅云天堵得哑口无言,泄气地靠回椅背,苦笑着长叹数声。顾长清微笑着转移着话题来,“问弦,听说昨日内廷射柳,皇上大发雷霆一场,究竟为何?你和云天没被牵连吧?”
他这话一出口,堂内余下三人都精神一振。苏问弦一听他提起此事,也是有几分烦恼,沉脸道,“为的是应天府来的几位将待袭替父职的子弟,他们不习骑射,连弓都拉不满,让皇上瞧了大为震怒,这样的纨绔骄堕,他日军中得用,却要贻误军机。更让皇上不满地是,官舍比试,除了头几名算有真才实学,剩下的皆是膏梁乳臭之徒,故命兵部速速拟本解决……”
傅云天连连点头,抢过侍女手中的洒金大扇,用力扇着风,恼怒道,“我看着也是大吃一惊,那些人往日在京中遇见,看着牛皮都吹上天,一到动真格的比试,居然畏怯如在室处女,难怪皇上大怒,”他冷笑一声,“这官舍会武原是高宗为了督促咱们世袭子弟们用功习武,以成绩决定袭职实授和武职升迁,谁知近年来竟越发只是虚应故事了。不说往后难以坐营领兵,就是现在百姓知道,也只有连带着骂我们其他子弟败坏骄纵的,我看那赵越北也是这么个意思——你们是没瞧见那几人的靶子……”
说到这儿,傅云天神色更冷,“依我说,这官舍袭替的考校还该再严厉些,若头年弓马韬略皆无不得过,也不用等两年后的再试,直接降充军,看谁还敢不学无术!”
余下三人听了,都是一惊。傅云天平日算是他四人中的最浪荡闲散者,现下能有这番义正言辞的见解,三人都是点头。宁祯扬道:“我在南边看着,各地卫所的袭替子弟们,剥削行伍,卖放军役,名声早烂了。”
顾长清道,“这事儿不在官舍会武严不严,选拔的范围就那么些,再怎么严苛,也无济于事……”
傅云天一怔,“按你这么说,竟是改无可改了?”他扭头看向苏问弦,“问弦,兵部其他大人怎么说?”
苏问弦正在出神,他想起苏妙真的那段文字——“武臣子弟仗世袭,不畏罪黜,不惧无才,不习武艺,不爱军士,恣意妄为,御敌则一筹莫展……而军户世袭,普通军士无上升余地,永为豪强官军驱使奴役,故逃军日多……”。正心道“她原是比寻常男子要有见识的”,忽听傅云天出言相问,便回过神,目光在傅云天面上转了几转,神色变换一会儿,方道,“我看傅侯爷的意思,是想要改革现今的武将选任制度……我给的意见是从唐宋以开武举,察访谋勇之人,由各地巡抚督抚考试,中者送兵部督府再试,仿文举出榜用人……”
宁祯扬傅云天二人大为惊异,傅云天更是立马皱眉,“这是要夺了朝廷给我们武人的恩遇?我爹能同意,各地的总督总兵能同意?”
苏问弦见傅云天颇不赞同,也不在意。大顺开国以来不设武举,除了八等流官外,武官始终世袭,这是太宗为了笼络武臣定下的。但太宗事后也忧心武官子弟仗着世袭的身份,武艺礼义兵法皆不谙习,才又定了官舍会武……可武官世袭越久,越显出弊端,不改是不成的。傅云天此刻不喜,无非是考虑到侯府未来,怕子孙富贵不保。
不过,诚如傅云天所言的,各地总督总兵那关并不好过……苏问弦捏住茶盏的手微微用力,道,“开国初也有巡按御史提议开武科,那时候人们自然不赞同,但今非昔比,傅侯爷说,‘现在的武官子弟们大多失去了祖辈的血性雄风,各地总督总兵若还为朝廷和圣上着想,还怀了一腔报国热血,自然同意’……”
只见傅云天皱眉不说话。宁祯扬顾长清面上倒有大为赞同之意,苏问弦呷了口茶,突听顾长清笑道:“说起来还没恭贺你官舍夺得第一,改日送份礼过去……”傅云天醒过神,一拍腿,“差点忘了,这月十三我妹子生辰,我娘说开男女两桌,一并把官舍会武的喜事给庆祝了……”
三人纷纷点头,正说着,只见厅外绿荫浓浓,修竹映阶,夏日的暑气扑面而来,苏问弦接过丫鬟们送的冰梅汤,想起苏妙真曾在某封书信中提过厌倦夏季,正记挂着她。突地,宁禄也进来,先抢个千儿,报说预备齐当了,请他们入席,四人方起身,一径往堂上去。
少倾。歌吟两套,酒过三巡。苏问弦起身更衣,见顾长清身边小厮上堂附耳说了几句,顾长清面色骤变,起身告罪:“家中有事,倒要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