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心念子民,是我们这些百姓的福气。”
“这不是福气,而是地方官应有之责,若是不能为民请命,为百姓谋福,这顶乌纱又哪有颜面戴下去?这次我与制军几次交涉,都是言明广州民困财穷,无力承办。各县钱粮,无法按总督衙门所规定数字上解。只要各县都征不上来,殷军门也会明白,是他定的征收数字太大,百姓承担不起,最后就只能收回成命,重定税额。只要制军改弦易志,百姓的身家就保住了。可是南海县折银代役之法一行开,广州各县的百姓,就没了退身余地,就算倾家荡产也得想办法凑足银两。听说这个主意,是你想的?”
范进不知面试怎么会问到这种问题,只好点头道:“这个办法,是学生想的一个折中办法。”
“好一个折中的办法!你可知,就因为你这个办法,有多少人卖儿鬻女,又有多少人倾家荡产!粮食种不出便是神仙也没办法,银子没有,却可以用家产累赔。所以自你的办法一出,这广州城内,哭声喊冤声,就不会断绝!我广州各县黎民生灵,就得典当家产,累赔赋税!这些百姓因你而哭,他们病死,也是因你而起,你的良心可安!”
“科举之道,是为国家选拔人才,为国出力。所录之人,必上忠于君,下爱于民,才真能为国出力,为民谋福。我们读圣贤书,不是只把它记在脑子里,而是要把它记在心里,时刻不忘,以圣贤之道,指导自己的言行。一个人若是心术不正,必为害一乡,一个官心术不正,必为害一方,官越大,为害有就越大。你的书念的不错,但是历练还差的太远。这一科,你不用等了,本官不会录你。光在书斋里读书是没有用的,应该迈开步子走遍广东十府,用你的眼睛看看民间疾苦,知道百姓生计艰难。等什么时候你心里真正装进去老百姓,再来考试不晚!你也不用等凑足十人离开,现在就可以出场了。”
陶简之提起手上的笔,在范进的卷子上画了个十叉,显然就是当罢黜论。范进做梦也想不到,所谓的面试,就是被他逮着骂一顿,然后宣布自己罢黜。范庄近百年来,就没出过一个秀才,本以为自己这科秀才是指顾间事,没想到,却与范志文一样,只通过县试就折戟沉沙。
眼看衙役就要来拖他,范进急道:“府尊容禀,学生是南海案首!”
“我知道你南海案首,但是老夫既为主考,自有权决定谁去谁留。我为国选贤,心中自有绳墨,你的心肠不够好,便是案首又有何用?”
几名公人已经围上来,一个矮胖公人凶眉立目道:“无知小子敢冒犯大老爷,莫非活腻了?快滚快滚,否则当心爷赏你几个大耳刮子。”说话之间,却冲着范进连打眼色
由于和梁盼弟常厮混在一起,与她的家人也见过,范进认识这个矮胖子,正是梁盼弟的姐夫,府衙快班的肥佬王。心知对方是为自己着想,也知道与陶简之争论下去没有什么好下场,只好脚步踉跄的向外退去。
小三关终究不是举人、进士那种正规考试,八股文章也不是后世的那种客观题。同样一份文章,在不同人看来,就可以得出两个不同的结论,很难有一个硬性标准。固然是陶简之摆明了找自己麻烦,自己却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现实。
人一离开考场,冰冷的雨水就无情地兜头打下,将他连头带身上打个精湿,梁盼弟与胡大姐儿举着伞,朝着他跑过来。门前已经积了水,随着两人跑动,水荡起阵阵涟漪,向四下扩散。
望着雨中疾行的女子,四下散开的积水,范进心内升出一个极荒唐地念头:难道自己真的要继承原本范进的命运,也得蹉跎到五十四岁才能中举?之前种种,只是梦一场,一切还得回归原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