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一点说,是初一十五有人上香,每天早上有人送花来。
送花来拜祭的人自然就是腰儿高高、腰儿细细、腰儿长长、腰儿纤纤的朱小巧。
其实,一直要到严麻子死了之后,朱小巧才觉察到自己对他是有点真情的。
那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如何分类,一时可也说不上来。
最分明不过的,就是没有严麻子,就没有今天的朱小巧。
至少,朱小巧还是感激他的。
她深知严麻子:看来犹如闲云野鹤,其实却很怕死,甚怕孤独,更怕没有人理睬。
她现在就来理他。
再怎么说,他也是一手把她自污泥里拉拔出来的人,就算她也付出了极高的努力,但严老予她的,还是足够偿还她应得的。
所以她常来拜他,到他坟前剪除杂草,有时,也在他坟前说话。
包括目下她的困扰和烦恼。
“老严,现在,你可安安乐乐地休歇了,你这一撒手,可什么都不理了。”朱小巧半哂笑半自嘲喃喃地说,“我可烦了,有个大肉包子老是打了过来,我不吃,他缠着烦;要是吃了,怕哽着了。有你在,你来出面,好应付。现在你去了,你说说看,大家同一伙儿,又不好拆破了面,我用啥来搪着?”
说着,她也有点警省起来。
这几天,她因在“小作为坊”负了点伤,所以就没来拜祭严麻子的坟。
可是有件事却很奇怪。
这坟依然有人勤加扫理,从香枝和谢花看来,只怕天天都有人来送花点香。
谁那么有心?
据朱小巧所知:严麻子并没有什么亲人。
以前的“斧头帮”故友,已给新进的六堂主丁棍害死了,至于邓苍海和任学胜,也各事其主,不便来祭,严麻子就连朋友也不多个!
那么说,是谁那么好心天天给他打扫,还送花上香?
想到这里,她陡叱了一声。
“出来!”
她手上已一下子扣着三枚暗青子,眼里刹地闪着比蛇和凶残的鱼更怨毒的神色来。
“是谁?快给我滚出来!”
只听坟后有人惨声道:“我滚出来,你先不要动手,好不好?”
朱小巧一听这个声音,脸上通红了起来,一味地冷笑几声,看来似怒多于嗔,但仔细看去,仍是嗔多于怒。
那人自墓后真的滚了出来,“滚”到一半,又陡停了下来,艰苦地问:“我可不可以不用滚的?滚出来既尴尬,又难看。你可以赏我个脸吗?用跳的好不好?这样或许威风些!不然,用爬的也可以,就是不要用滚的。我块头大,不适合滚,对不起嘛……”
朱小巧寒了脸色。她的粉脸一旦发寒,眼神就很歹毒,令人心惊。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近日天天都来……”
“你来干什么?”
“我来替严老扫坟。”
“你……”朱小巧这才把挟着暗器的手垂下,可是余怒未消,“我呸!你跟老严非亲非故,用得着你这般好心眼儿?”
王二牛搔搔头皮,硬着头皮,向坟前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道:“说老实话,我不是为老严,我扫坟为的是你。”
“去你的!”朱小巧一向伏犀一般的眼波也禁不住吐出锐利的杀气,“你敢诅咒我?”
“不不不,我是说真话。”王二牛忙分辩道:“我看你前几天受了伤,这当口是没人料理这儿,我便……”
忽又听朱小巧急叱一声:“还有谁?”
“还有人?”王二牛左望望右望望后面望望,然后前望朱小巧,嗤啦一笑,说,“没有人啊。只有我一个!”
话未说完,骤变就遽然发生!
死人当然是埋在地下的。
死人如果浮在空中,那么,他不是只鬼,也是个鬼魂了。
严麻子当然已经死了。
他虽然身首异处,死于江上,但他的遗体给毛丰源和一干手足们奉回安葬于这里。
当然,如果唐奥运坚持不让人取得严麻子的骸尸,那么,毛丰源那一干结义兄弟想要争回严老的尸首,恐怕也得用多条尸骸才有望可得了。
不过唐奥运却没有这种观念:反正人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就不是人,不是人就不是敌人,不是敌人而空遗一具尸体,他可要来作甚?
他可犯不着为一条尸而跟任何人起冲突。
他可不是这种人。
他做的事,一切以“实利”为依归。
没意义、白花气力、无所得的事,他一概不为。
既然别人要这具尸,他就给他好了。
他只是把来要死尸的人是谁,遗体下葬何处,葬礼有些什么人参加,这些种种资料,一一着人记下。
这才重要。
因为这可以弄清楚:谁是敌?谁是友?
死了的人不重要,因为不管他生前多厉害、多可怕,对他现在已经没有妨碍了。
活着的人才要防。
只要是活着的人,再乖再蠢再听话,都得要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