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几乎是昨天凌晨时候的复演,仓皇中胡乱穿了件衣服, 这一次, 深白连鞋子都没顾上穿, 跟在管家身后飞快的向爷爷的院子跑去。
他的心跳声变得格外大,“咚咚咚”的, 一时之间, 他有些分不清这是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还是当真就是他的心跳声。
管家的身影在他眼前变得模糊,时而融入黑暗,时而无比清晰;时而拉长, 时而几乎变成一个椭圆的点。
前方的院子不知何时亮了灯, 风廊上挂满了红色的纸糊灯笼,风很大, 灯笼们被吹得倾斜着几乎飞起来, 大屋内更是灯火通明, 深白看到里面有自己认识的、爷爷宅子内的佣人, 还有两名穿着白大褂的、看起来是医生的人。
无视于周围佣人们的焦急,他们正在若无旁人的收拾着东西。
“怎么回事?我爷爷他——”深白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胳膊。
那人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也就是当那人转过头来的时候, 深白才发现那人的脸……根本不是普通人类的脸。
“你就是深先生的继承人吗?你现在进去, 可以和他说最后一句话了。”伸出一只手指,他指了指内侧的房间。
那只手指, 格外的长, 指尖微微翘起来, 指肚比人类的指肚圆润许多。
然而此时的深白已经无暇顾及这些,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他一头撞进了隔壁的房间,然后——
惊呆了。
宽敞的卧房内有着淡淡的茶香,还有茶香也盖不住的腐臭味道。
房间内只有一人,就是躺在宽大床铺上的老人。
是的,老人。
深白一眼就认出了老人的身份。
“爷爷!”他叫了出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之前分开的时候,爷爷看起来还那么年轻,怎么一下子、一下子就变成了他之前熟知的、苍老的模样呢?
甚至比他之前见过的样子更加苍老!
原本乌黑的长发变成雪白的颜色,原本绸缎一般的质感也变成了枯草一般的质地,原本光滑年轻的肌肤长出了干燥的褶皱,一层一层垂下来,将鲜活的表情掩盖的同时,将那眼中的生命之光都遮掩住了……
深白的身后,林渊轻轻关上了门,然后和管家一起安静的站在了屋外。
于是,屋内就剩下深白和老人两个人了。
慢慢地,深白慢慢地向老人的方向走去。
和深白的卧室一样,老人的卧室也简单的很,面积很大然而家具不多,除了床铺,就只剩下一个床头柜了,此时此刻,那床头柜上亦除了一杯茶以外,什么也没有。
装茶的杯子深白熟悉的很,是他送得茶缸子;
里面的茶叶深白更熟悉,是林渊送得“黑云茶”。
房间里茶香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而腐臭味……
则是从床头柜旁、床铺中央……的老人身上发出来的。
近距离看到老人的瞬间,深白的眼睛忽然瞪大了,胆大如深白,这一刻,他的脸上竟也露出了可以用惊恐来形容的表情!
“把你……吓坏了……吧?”老人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
他说着话,伸出一只干枯的手,他将这只干枯的手伸向深白。
颤抖着,深白伸出手握住了这只手。
几乎是在握住对方的瞬间,深白感到爷爷仿佛支撑不住似的、将手的重量压在了他的手上。
然而——
那只手轻的可怕!
强压下自己手上的颤抖,深白平稳的持着爷爷的手,然后坐在了他的床边上,这样一来,他就更能看清老人的脸,以及……
看清老人胸口的“那个东西”了。
那个黑色的、远看像蜘蛛、近看则像树根的可怕东西。
像树根,那玩意儿分出了无数条触须;又像章鱼,那些触须甚至还在缓慢的蠕动,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树根一般的触角是深深扎根在老人的皮肤下的,老人干枯的胸膛已经没有呼吸,仔细看,那之前被他误认为呼吸的动作竟是这玩意儿的蠕动!
靠近床铺的时候,深白就注意到了这个盘踞在爷爷胸膛上的东西了,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噩梦——
比他和林渊说起的还要恐怖上百倍,他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邪恶的黑影出现在爷爷背后,那东西禁锢着爷爷,仿佛随时会将爷爷带走……
如今,他想,那个梦成真了。
“阿白,不要怕,爷爷之前就这么老,你见过的,不是吗?”干枯的手掌在深白手上轻轻捏了捏。
强忍着心中的情绪,深白轻轻回握了爷爷的力量,然而——
“我是见过爷爷之前的样子,可是……”
深白的左手握着爷爷的右手,而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他忽然伸出自己的右手,一把抓上爷爷的胸前!确切的说是抓上爷爷胸前那个黑色的怪物!
“这是什么玩意儿?爷爷,你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子,莫非就是因为这东西?”
再也顾不上了,深白一下子抓住了那个普通人眼中应该不存在的魔物!
老人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干瘦的双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闪电一样握住深白的右手,老人一改刚才行将就木的状态,他急迫地问深白:“阿白!你能看到这东西?你还摸得到?”
深白点了点头。
然后,老人被厚厚皱纹遮住的眼睛忽然冒出光来,用一种深白从来没有听过的欣喜语气,老人笑了。
只是他太虚弱了,笑也坚持不了多久,没多久就变成拉扯风箱一般的破碎声响。
深白皱了皱眉头:他的手一直摸在那头魔物身上,他是个谨慎的人,在搞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之前,他没有拉扯对方,只是用手掌感受着对方的纹理,以及蠕动频率。
经过爷爷刚才这一连番的大幅度动作,他越来越有个不祥的猜测——爷爷的生命力似乎不是被这东西夺走的,甚至可以说……是靠这东西维持的……
“爷爷,你也看得到吗?”他直接开门见山了。
“不,我是普通人,当然看不到。”不想老人却摇了摇头,然而眼中的欣喜不减,他很快继续问深白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看得到的?”
迟疑了一下,深白道:“大概是三四岁的时候吧,那一段记忆我相当模糊,只记得是在一个黑色的大房间里,我一个人被关在里面,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然后……我就能看到了。”
老人愣了愣,忽然再次握紧了深白的手:“没想到……居然是那一次……”
“?”这一次轮到深白不解的看向自己的爷爷了。
“在你三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所有医生都宣布救不了的时候,我把你强行带走了。”
眼皮重新耷拉下来,老人陷入了回忆:
“所以,在你三岁的时候,是去过一次本家的。”
“你之所以能看到……应该也和他们对你的治疗有关。”
“那是我第一次求本家,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本家的厉害。”
静静躺在床上,他原本由于激动而变得潮红的脸再次归于苍白,他躺在那里,如果不是胸前魔物的缓慢起伏,他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死了。
老人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半晌,伸出一只手摸向胸前。
和准确抓住那东西的深白不同,他的手是胡乱摸在胸前的,两者相互交融,呈现一种很诡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