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起桌上的东西,借口要去翰林院看看新晋翰林与庶吉士修书的情况,便离开紫禁城,从长安左门出去,直奔他侍读学士的值房。
到得那里,却是空空荡荡更无一人。
他回身吩咐引路的门子:“去打听得桓给事在何处,叫他回来见我!”
那门子去不多时,便回来报说:“小的方才从宋状元处问出,桓御史刚刚离开翰林院,说是这就准备离京察办军务了。”
怎么他见了宋时便走,却不来叩见祖父!
桓阁老险险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喝问道:“他怎地走了,你不曾与他说是我要见他么!”
那门子唯唯诺诺地说:“小的去到都察院寻桓大人时,听他那里同僚说的他去了翰林院,又听老先生要在翰林院见他,便急着先报与老先生……谁知桓大人竟已走了。”
他疾疾叩头谢罪:“小的这便去找桓大人回来!”
桓阁老挥挥手吩咐道:“去家里叫人,若见他回去收拾东西的,便立刻将人拦住,若他也没回家的话,便叫人去城门堵着,不许他出去!”哪怕他领了钦差,吏部给他发关防文书发得快,他总也得回家收拾东西,先将人堵住再说!
但那门子到了桓家后,仍是未见着桓凌。
桓阁老祖孙三人在朝为官,长孙桓升平日在家主持,与隔房、又是考中进士、做了言官的堂弟毕竟身份差着一筹,轻易也不敢管他、问他。那门子带着阁老之命进来问桓凌下落,他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他“不曾回过家,也未打发人来要收拾什么”。
再命他派人到城西两门堵堂弟时,他听着桓凌是要出京代天巡狩,却又有些犹豫推托:“那是皇差,怎好拦着他?”
那门子也要急了。
这兄弟两人怎么不把脾气匀匀?一个闷不作声便弹劾了尚书,一个就这么抹抹丢丢,拦个人都拦不住——你只管觉着皇差不能拦,却不怕拦不住这位佥都御史,阁老要恼火么!
那门子好说歹说地劝动了桓大爷,派些家丁往阜成门、西直门拦人,却怎知桓凌人已在宋家,向宋举人与宋家兄弟借银子、借衣裳,根本没打算回自家收拾行装。
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本上去,圣上竟不让马尚书自辩,不等朝上言官吵个三五回便下了裁断,还如此强硬地要一查到底。
然而这道圣旨一下来,他便立刻明白了上意。
马尚书这些年把持军中任免、兵部钱粮不清,甚至操纵皇子选妃的所为已触到了天子底线,圣上要敲打马家,给周王留下一个没有外戚掣肘的江山。
他们桓家……这回用他既是信他,也是制衡他们桓家与马家,要将这两个天然为周王所用的家族拆解开,不使两家联合,把持朝政。但不论圣意如何,他这回出京查案只是为圣上、为朝廷、为边关将士与亿万百姓谋利而去,不必想太多朝中勾心斗角之事!
他向着宋家父子躬了躬身,谢道:“若非世伯与兄长相助,我这回也难这么快备好出京用的家什物品,更不知要到何处雇马车。”
宋举人才见他一面就要分开,倒比他还难过,眨着老眼说:“你这孩子跟你伯伯和哥哥们客气什么呢?别说你当初在福建怎么帮我们,凭你跟时官儿一个头磕在地下,咱们就是一家人,儿行千里,做父兄的怎么能不给你备东西?”
他既舍不得桓凌走,又有些骄傲,笑道:“去吧去吧,回头我到通政司入职,见了参议大人,也自会替你说话的。”
桓凌含笑答道:“那可多谢伯父了。伯父放心,我那大伯性情敦厚,和伯父一般是个和气、好结交的人。祖父年轻时本也不慕荣利、好提携后辈的,只是年纪大了,又经晚年丧子之痛,改了些脾气……”
若非他父亲早亡,伯父又是三甲出身,子弟们当时又看不出前途如何,祖父也不会急得改了脾气,如此看重权势。
然而对宋家来说,这些解释也毫无意义,他便摇了摇头,又说:“我这趟去得匆促,也没来得及进宋家祠堂,甚是遗憾。”
宋举人还沉浸在别离悲伤中,听他这话更有几分哽咽,说不出话来。倒是宋大哥比较沉稳,反过来劝他:“你便在京中,一时半会儿也等不到我们家灵堂迁过来。还是在边关安心办差,等你回来,我家家小也搬过来了,咱们一家子团聚,岂不更快活?”
二哥宋昀玩笑着说:“你这趟回来若还得了皇上嘉奖,带着圣旨进祠堂,我家祖上也跟着面上有光不是?”
这话说得提气,宋举人也抹了抹眼角,露出一抹笑容:“说得是,这钦差可不是一般人做得的,你办得好差,我老儿到时候带着他们兄弟三人出城十里迎你,好叫京里人都知道,我宋家的异姓侄儿是得了皇上嘉奖的诤臣!”
桓凌一一应下他们的期许,笑叹道:“可惜不能等时官儿下值再回来了。宋世伯、晓大哥、昀二哥,小弟这便要出发,家中之事我已托付时官儿,他又有你们照应,我别的不用担心,唯有一件事却要先请宋世伯担待。”
什么事?
宋举人从未见他求过人,拍着胸脯说:“咱们叔侄情份也不差于亲生,你只管说,何必提‘担待’二字。”
桓凌深施一礼,说道:“我知道时官儿考取三元,名重当世,有许多人家求他做东床。但我有一桩好姻缘要说与时官儿,不论成与不成,可否请宋伯伯与兄长们容我几个月,等我回来再给时官儿做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