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巡抚听“遇水放热”四字十分古怪,古怪到他立刻就联想到了宋时捎进京中那一篇篇难懂的天理文章。
然而他抬眼看了几回,说这话的都是周王。
他立刻夸周王学识渊博,上达天理。
周王低眸笑了笑,摇头道:“本王只是陪王妃读了些教小学生的讲义,死记硬背下来罢了。”
那些讲义是他们眼前这位三元及第的真才子编的,上穷天人之际,引下雷电之力为人间用的也是宋知府,他不过是略略了解了些。
做大王的,能有几个当真能学究天人的?
但有向学之心,宽容度量,能爱惜贤才,就已经是臣子最满意的品质了。
卢巡抚心中欢喜,连午餐时上了半桌罐头,没做鲍参翅肚之类大菜都不挑剔。
他着实吃了不少午餐肉,更拣了许多上锅蒸过的罐头肉菜、酥鱼、鱼肉丝之类,配上腌的豇豆、春笋、草菇、马蹄之类的素菜罐头,竟也觉得这一餐十分美味。
餍足之余,还要问问价钱。
内侍们便一一报价,报得他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怎地这么便宜?你们莫不是把钱报成分了?”
以这些老公爱财如命的脾气,就是把分报成钱,也不可能把钱报成分。这些罐头实实在在地三分银子一个,比京里便宜了近十倍。
这白铁罐头实在是好物,凭它就能把成本折下几成来么?它怎地会这么便宜?
无非是靠科学……靠理学。
他靠理学中的气理论寻到了大气强压的概念,故做出了高压锅。
他靠理学得出铁易锈、锡不易锈的道理,将打磨干净的铁皮外蘸一层薄薄的锡皮,这锡就能护住里面的铁,不叫它锈蚀,于是这罐子就可拿来盛油盛肉了。
他还靠理学中天行有常的道理,这些年派人时时记录农作物生长习性,气象条件,凭这些分析出不同植物生长最佳的时节,光、热、水、土、墒等条件都满足了,粮食菜蔬自然都长得好。
他还靠理学……
他往理学上堆着物理、化学的人设,自己都要贴不下去了,卢大人却配合地替他贴道:“还有电。宋知府自起电得光,省了烛火灯油的成本,这又是一项节约之道。”
是啊,还有电。
自从有了电,他们汉中经济园后的散养鸡舍变成了现代式的养鸡厂。有灯光日夜照明,母鸡产蛋的效率都高多了,一日夜可捡百枚……如今本府的鸡蛋价钱便宜多了,还成了出口外地的佳品。
这些鸡蛋腌一腌,煮熟了,也可以送到前线当军粮。
他含笑对卢巡抚道:“大人若不弃,来日下官与桓兄便带大人去看看那新改良的鸡舍。”
卢巡抚欣然答应,放了宋时等一干府官员回衙,自己则留下与周王、桓凌商议供粮、征发等备战事宜。议罢事,他便欲告退,到城外住驿馆。
周王苦留道:“卢先生何必告辞?本王这里便有空的客院,足以安寝,晚间亦有侍奉之人。”
桓凌也道:“汉中只有一座宾馆,今已改座王府矣,大人欲往何处休息?往日杨大人在时,也是住在此处——”
往日杨大人是住在汉中府衙,宋知府为了腾地方来住他这边,今日卢大人住在王府,他也可以去府衙凑合一宿。
卢巡抚便说:“既是杨大人常住府衙,下官便萧规曹随罢,不敢叨扰亲王。”
周王轻轻“嗯”了一声,神色倒淡定了,不再很苦留他,只道:“王府与汉中府治间这条路晚上人多,只怕路不好走,桓御史且待本王送送卢巡抚。”
桓佥宪拱手应道“下官领命”,便引着卢巡抚往外走。
卢巡抚颇听了不少他的故事,心中猜测着他送自己是假,去府衙接宋时才是真,便呵呵笑着说:“我腿脚不比你们年轻瘦削的人灵便,你先去府衙通知宋知府一声,我好去占他的……”
话音未落,王府侧门打开,他便看见一片乌纱直裰的学生乌泱乌泱地从门前流过,过兵一样涌向府衙。
那是……什么?汉中府有三元镇府,难道还有学生敢闹事?
王府门高,底下步履匆匆的学生仿佛离着他们甚远,可看得出来,只要下了高阶,他们俩也就被学生卷进人流中。
他回头问道:“这些人是?”
桓凌满面自豪的神气,声音轻轻的,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得意:“回大人,这些是看了宋知府雷电论,从外头赶来求学的学生,还有千里迢迢自江南来的,每日等宋大人散衙后随他学一阵物理之道。”
都是些一心寻天理、明天道的学生。
“宋知府若民忙得厉害,我偶尔也帮着他带一带。只是这些学生在,说不得要打搅大人安睡,又更不能将他们带回王府……”
他一头说着,一头诚恳地对卢大人说:“还请大人暂住王府,我年纪轻,精神好,体力正足,倒不怕他们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