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举筷,底下坐着的人才纷纷动筷,小心地夹着片得薄薄的羊肉、煮得嫩嫩的羊内脏、烤得酥黄香脆的黄油酥饼送入口中。
原本萦绕在鼻端的香气此时化在口中,鲜香而浓郁的羊肉正合那些新归顺的草原人口味。而世居京里的几位公侯也都爱吃羊肉,家里还有世仆会做烤肉,如今吃着宫宴上的烤肉味道,也觉得比自己家的好吃些。
毕竟是宫宴,御厨做出来的就是比他们家里的仆人好。
众人举杯连谢圣上恩遇,齐王与汪驸马主持宴会,一面吃着酒肉,恍惚间竟有几分回归草原的感觉。
那些太·祖时代投奔大郑的旧勋贵还好,新归附的吃着有草原风味的烤肉,喝着蒸馏的清酒,又得一位皇子、一位辈份极高的驸马温言抚慰,心里也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投奔大郑的选择实在做对了。
令他们欣喜的还不止于此,酒到酣沉处,这座侧殿外忽有人来通传圣上驾临此地,要诸人离座行礼。
大郑的天可汗不仅为他们这些归顺的异族赐宴,更亲身来看他们!新归顺的王公激动得起身行礼,久居大郑的旧族更是山呼陛下,连声谢圣上赐宴之恩,主动请命为朝廷出战。
天子看着这满堂胡人、回回人、鞑靼人等外族子民都和大郑人一样穿着官袍、行着汉礼,心中也是一阵阵满足,挥手道:“平身。朕今日赐宴,非为了用你们报效朕,只是周王送来了正宗的蒙古菜谱与擅做蒙菜的厨子,朕念你们在大郑日久,便想叫你们尝尝家乡的味道。”
这菜的味道如何,可是有你们记忆中的草原菜品之味?
在京里有比帐篷更好的住处,也有好厨子,你等既归顺大郑,便安心在这里住下来,与那些已改了汉姓的世袭勋贵一般,将京里当作故乡吧。
天子如此关切,更叫顺义侯等新附的草原王公感激涕零,将来大郑受的恩赏、住的房舍、用的器物都狠狠夸了一遍。尤其这场宴饮,不光圣上亲临,还有皇子和驸马主持,勋贵陪座……
他们绞尽脑汁夸这宴会办得好,夸到最后竟有些脑子不大好用的忘了圣上说过赐他们的是草原上的“家乡菜”,说出了实话:“有许多都是在草原上、京里都不曾见过、吃过的美食,圣上实在用心了。”尤其是那些馅饼、面饼,他们在草原上吃的多半是筱面、青稞、黄米、燕麦之类的粗糙粮食,就是大部族的王公也少有吃得上精罗白面粉做的东西的。
什么?不是草原美食,难道大皇兄他……
魏王眉头连跳了几下,按捺不住走到天子近前说道:“父皇,皇兄也是一片孝顺之意……”
这孩子,这点小事都要在意,还要拿他皇兄说话,未免不够大气。
他没理会魏王,摆了摆手,含笑说道:“你们以游牧为生,上种粮食的少,自然少有这些精米细面的东西。不过如今你们已归附大郑,那些草场交予我大郑农户打理,将来自然能产出好白面。”
这些菜以前或许不是草原特产,但等草原归属大郑后,必定能成为草原部落百姓都能吃上的“家乡菜”。
殿内的蒙古人连声感恩,也暗暗祈盼将来真能如大郑皇帝所言,让家乡富庶起来。
新泰帝微微颔首,摆摆手让他们起身,又嘉勉几句,便带人离开了文华殿,回养心殿批奏章。这一趟却是要乘辇而行,有些摇晃,天子到养心殿坐定后还有些晕,吃了几口定神汤,闭着眼休息了起来。
内侍窥着他的脸色劝道:“陛下莫不是累着了?奴婢这就去唤太医——”
天子摇摇头,只说歇一会儿便好,不许叫太医来看。他用力按了按额头,便有内侍上来小心翼翼地替他按摩太阳穴,擦上太医院制的清凉油。凉意从太阳穴透入,让他微微昏沉的头脑清明了几分,轻轻喟叹了一声:“这药朕记得也是宋时做的,从福建传到京中,他在外这些年,倒是少进良药了。”
一旁侍候的王总管揣摩圣意,躬身应道:“可不是。奴婢还记得当年宋三元最怕虫子,出门时身上都洒着薄荷花露,坐处留香。这些年他在外主持农事,听说常常亲自下田,却不知那怕虫的毛病改了不曾。”
可怜一个风流名士,不能在馆局里做文章,到风景名胜办诗会,如今提起他来,世人说多办竟都兴工业、种嘉禾的实务了。
天子阖眼听着他说话,并不拦他,却是又提起了宋时的师兄:“他那师兄倒是爱在外面跑,当年就曾向朕自请巡边,如今去了草原,也算是遂他的心愿了。这走到哪里写到哪里的习惯也还未变。”
只是当初写的是弹章,如今写的是草原志书了。
“那时候朕闻说他父母早亡,还曾想过,他先父年纪与朕差不几岁,朕……”
“陛下!”几位大内总管、殿前总管骇然跪了一地,劝他不要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语,连那按摩的小内侍也收了手,瑟瑟跪在椅后。
新泰帝无视了满地内侍,低声道:“那时朕想着提拔他们,如今却把他们派到西边不能归还。当时朕还想着自己的身子不好,要用心教导惠儿,后来怎么竟就叫他去了汉中这么些年……”
他膝下虽已有许多孙儿承欢,却又怎么比得了自己一手带大的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