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二人不分彼此,叫一声大人,谁答都一样。
两位大人手里还捻着万民伞的绸条,却已抬起头来对视一眼——那一眼平平淡淡的,在长史们看来也没什么意思,他们俩却像是一刹那间已交流过千言万语似的,同时露出深深的笑容。
宋大人的眼神虽舍不得挪给他们,却也十分真诚地答道:“早前战事最胶着,我与桓兄每日从半夜忙到天明时,就曾对他说过:待这场战事大胜之后就要辞官。”
嘶——怎么连宋三元这样能下田、能开矿、能兴工业,还能骑马踏遍陕西省的干才,都曾忙累到想辞官吗?
这种心思不是他们这些原本只打算当个普通亲王府属官的文弱书生才有的?
褚长史自从他被圣旨点为少詹士后便有些敬畏,不敢再像从前一样玩笑。如今听说他也曾有自己这样普通进士的烦恼,这因官职变动带来的隔阂仿佛也消减了,又和从前一样地玩笑道:“那如今呢?”
如今他们都将调回京城,翰林院就是个清闲衙门,詹事府少詹事几乎是个镀金用的虚职,宋大人还想辞官么?
宋时也笑吟吟地看着他和司马长史,轻轻点头,答了一句绝不似玩笑的:“等这场战事结束,我就打算辞官。”
这是玩笑,还是……不会当真要辞吧?褚长史的脸色都有些变了,瞪起一双快圆成杏核儿的大眼看向桓凌。
你夫人……夫婿……唉,宋三元说要辞官你也不劝劝,这不是成心吓他们这些下属吗?
桓大人却是既收到他的眼风,也没听到他无声的质问,包容地对宋时点了点头:“等咱们辞官了便从近到远,游遍全国。若高兴了也收几个弟子,带着他们一起游学,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一个宋詹事要辞官不够,桓侯爷怎么也说起这种话来?
别说褚长史受惊,司马长史也按捺不住心中惊骇,脱口而出:“你们夫妻当真放着大好前程不要,竟要辞官?”
因为当官救不了小冰河。
别人不知道,宋时却知道未来几百年里会出现漫长而严酷的小冰河时期。
无论他们此时打退虏寇多少回,到了全冰变冷那几十年,草原天寒地冻、粮食减产,北方游牧民族必定要南下扩张。而大郑也会因为干旱、严寒、蝗灾等问题减产、绝收,百姓入不敷出,流离失所……
这是靠天吃饭的农业国克服不了的,唯有工业国才能对抗漫长频发的天灾。
他留在京里只能做个名头好听的摆设,或者教教经学,在皇家面子工程的经济园里做些事,其实没什么大用。可他也不打算再外放几任知府,重复在汉中建设的过程。因为如今各地有能力学汉中的都已在学,便是不学的也知道朝廷有兴工商的打算,只是不知从何处下手。
不过汉中有经验、有技术、有人才,只要是有心人,按着他们经济园总结的各种经验和数据就能做起来。
但有一样东西就是他们再怎么花钱也求不来的,就是资源。
深埋在地下的矿产和水资源。
他在汉中做得风生水起,多亏那时舍得花钱买了矿产分布地图,能挖得出耐火石砖、烧得出石英玻璃,用得上磷块岩磨的肥料。而别处没有他这样的金手指,自然不知本地潜藏着怎样的资源,能做成什么产业,只能空放它藏在地下。
如今他有桓凌帮他挣的那么多晋江币,就想多走几个地方,画出各地矿产资源地图,以便朝廷好生开发利用。
他心里装着自己穿越前、或者说做官前都没想过的高大上理想,面上却十分淡泊,完全不提自己官途上的牺牲,只说:“司马兄说得是,我都已是永宁侯夫人了,也无谓做不做官了。”
原来宋三元才是夫人!
他这道天雷掷下来,劈得两位长史都忘了他们要辞官带学生游学的事——
名士辞官的自来不少,带弟子游学更是常有的事,可他们俩的关系竟是这样的,只怕大半个朝廷都猜错了!
两位长史连跟着周王出京那天都没有今日这般激动,微微颤动的脑袋转向桓凌,想听他说一句两人的关系。
然而桓大人是个不谈私事的正经人,只将手穿过重重绸带,悄悄握着宋时的手指,稳重地应道:“人各有志,我的志向原也没那么高。”原本他只想按步就班读书做官,庇护一家便足矣。不过得了个后世来的宋叔叔指点,知道那时代神仙般的情形后,他也有了兼济天下之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