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钉着木架,赵胡儿伤痕累累的尸体仍钉在木架上。
说来弓仁之前想要斩掉赵胡儿的脑袋。
结果反倒是自己的脑袋被苏大为一箭爆头,落个尸首不全。
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薛仁贵与数百唐骑紧追在苏大为身后,眼见他便要夺回赵胡儿的尸身,一时热血沸腾。
“总管万胜!万胜!!”
苏大为早已奔至车旁,长槊一扫,将木柱扫断,左臂轻舒,将赵胡儿身子一托。
那冰冷僵硬失去生机的感觉,令他心中一颤。
最亲密的战友,兄弟,现在我带你回家!
他此时心中悲恸,非任何笔墨所能形容。
轻轻一带,刚要将赵胡儿带到龙子背上,便在此刻,一串骨珠映入眼里。
那黑瘦蕃将,不知何时悄悄潜至近前。
趁着苏大为左手抓着赵胡儿,身手不便之际,突然一跃而起,双手举着弯折的铁棒,对着苏大为当头拍下。
口中同时厉喝:“杀了你!杀了你替弓仁报仇!”
该死的,弓仁可是论钦陵大将的儿子,是大相禄东赞的孙子。
今日居然眼睁睁看着他被这唐将射杀,死状惨烈。
这要如何向论钦陵大将和禄东赞大相交代?
他熟悉论钦陵的习性,心知就这么回去,自己绝对会被袅首。
心一横,竟是拚死也要偷袭击杀苏大为。
薛仁贵等唐骑还未赶到,眼见这一幕,一齐发出惊叫:“总管小心!”
“死!”
铁棒呼啸而下。
苏大为猛一抬头,眼中隐现血红光芒。
右手一拧,手里马槊如怪蟒一般蹿起。
叮!
一声刺人耳膜的音啸。
马槊与铁棒一碰,瞬息将铁棒拍断。
阿桑骨手中一空,还保持着双手下劈的动作。
只觉杀机扑面。
他大骇之下,身子猛向后一仰。
凄厉的风啸,从鼻尖擦过,带起一蓬血雾。
虽然侥幸躲过被长槊爆头的危险,但一只突起的鼻子仍被风压削开。
还没等他慘叫出声,龙子早飞起一蹄,正中胸口。
轰~
阿桑骨仿佛炮弹般射出。
沿路不知撞了多少吐蕃兵卒和战马。
一片血肉模糊。
苏大为冷冷的看了一眼,左手一圈,终于将赵胡儿轻轻放置在龙子背上。
“赵胡儿,我带你回家。”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
混乱的吐蕃军溃兵,阻挡住了新来的援兵。‘
那员吐蕃大将,终于看清了情况。
两眼血红,表情狰狞的发出怒吼。
仿佛受伤的野兽,透着一股疯狂和绝望。
但无论他多愤怒,也没法一瞬间冲过来与苏大为较量。
吐蕃人的溃兵反成了援兵的阻碍。
苏大为迎着此人目光,冷哼一声,夹了下马腹。
龙子与他心意相通,甩了甩头,转身向着来路小跑而回。
薛仁贵等唐骑此时方才赶至。
“这就回去了?”
“不回去,还要杀散那批吐蕃援军吗?”
苏大为头也不回的道:“把赵胡儿带回去,这是我答应道真的事,我现在办到了。”
薛仁贵与众唐骑目送着苏大为的背影,心中一时涌起复杂的情绪。
若以普通士卒来看,苏大为不惜千金之躯犯险。
为了抢回袍泽的尸身,他以总管的身份,居然亲冒矢石,率先冲入吐蕃军阵。
而且在万军之中,居然一箭射杀敌人大将。
又是这么远的距离。
简直天神一般的人物。
望着苏大为的背影,普通的唐卒眼中,已掩盖不住崇敬之情。
薛仁贵却是长叹。
阿弥什么都好,甚至具备做名将的一切条件。
但他有时候太过感性。
须知慈不掌兵。
若内心太仁善,舍不得牺牲,那如何能攀上最巅峰,尝一尝名将的滋味?
心中虽然感概,但薛仁贵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苏大为更有情义,也更让他敬佩。
“走吧,咱们也回去。”
薛仁贵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拚命冲开溃兵的那些吐蕃援兵,长槊在地上挑了挑:“把他也带回去。”
当折颜率着援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冲开了那些溃兵,来到方才的战场。
看到的,只有一辆染血的马车。
车前的马儿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车夫也不见了。
只有一些暗红近黑的血渍,留在上面。
折颜跳下马,噗的跪在地上。
他伸出粗砺的大手,颤抖着捧起一面旗。
这是弓仁的将旗。
在大旗上,沾着黑白色的血浆。
折颜身子抖了一下,瞳孔猛地放大。
他看到,军旗掀起后,在旗下一片破碎的骨片和血浆。
里面还有许多模糊的碎片。
其中,有半只耳朵,上面还戴有一枚金环。
折颜身子剧烈的抖动起来。
“弓仁,弓仁……我来迟了,我来迟了一步!我的弓仁啊!我要如何向大相交代!我要如何去见论钦陵!啊~~~”
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吐蕃人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