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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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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

楚谣没理会他, 对门口的守将道:“这位将军, 我想单独和虞少帅聊几句。”

不合规矩, 但守将知道谢从琰有多疼爱这个外甥女, 点头离开。

楚谣扶着墙往前走, 慢慢走去虞清面前:“我真不信你现在还笑的出来。”

双脚腕上戴着沉重的精铁脚镣, 一端被固定在墙上, 虞清艰难的从地上站起身:“那也不能哭鼻子吧,多丢人。”

楚谣漠然的看着他,不说话。

虞清笑眯眯:“许久不见, 你有没有很想我啊?我在福建可是每天都在想你,杀人的时候想,练兵的时候想, 醒着梦里全是你, 哎,后悔死了……”

楚谣正想说后悔无用, 为时已晚, 却又听他悲痛叹息, “当年和你兄妹俩决裂之前, 我就应该先把你睡了。”

牢房外的楚箫听见这话,拳头一捏, 立刻就想冲进去揍他!

之所以不走进去, 就是怕自己忍不住动手。

可这混蛋是为了保护他才会被抓, 他又不好动手。

“你……”楚谣恼怒着想给他一巴掌,却失去平衡, 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哎呦我的小心肝儿诶。”虞清心急火燎去扶,脚镣铛铛作响。

楚谣用尽力气将他推开,冷着脸道:“别闹了。”

虞清这人天生就是一个坏胚子,性情顽劣,浪荡不堪,嘴巴时而抹了蜜,时而让人想抽他。

楚箫就是被他给带坏的,明明幼年时念书识字比楚谣更厉害,一度被誉为神童,可自从和虞清混在一处,便对念书再无半分兴趣,满脑子想去从军。

这怪不得楚箫意志不坚,同龄的孩子里,虞清总是最早熟的一个,讲起歪理来滔滔不绝,几个夫子一起上都辩不过他。

连楚谣都觉得他特别,又加上楚箫整天喊着要把她嫁给虞清,虞清也答应的爽快,久而久之,她竟也产生一种自己往后会成为虞家媳妇的想法。

毕竟她身有残疾,能嫁入虞家已是顶好的归宿。

如今细细想来,她对虞清的感情称不上爱慕,只是他站在一众世家子中太过特别,很容易吸引目光。

她去研究奇门遁甲,似乎也是励志于嫁入虞家的缘故。

而对虞清本人,并没有那种感觉。

至于那种感觉是什么感觉,楚谣也是最近才稍稍有一些明白。

不知不觉,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楚谣惊觉自己竟然分了心,连忙收敛心神:“抓紧时间吧,我舅舅就准备押你上殿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快些交代。”

“楚二,你不想嫁我了啊?”虞清一直在认真观察她的神色,犹疑之后,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真好。”

楚谣板起脸:“说正事!”

虞清伸了个懒腰,屈膝半蹲,掏掏耳朵:“哎,如你所见,我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进来时观察过了,一路牢房开着门,里头没犯人,你这间在最里边,放心说话。”楚谣道,“你知道么,你现在不只私自回京这一条罪名,昨夜红袖招内……”

虞清听着,又将先前吐出来的枯草捡起来,重新叼进嘴里。

瞅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楚谣颇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你们虞家军没人了?轮到你这少帅亲自上京来给袁首辅送礼?来就来吧,待在城郊就成,你跑城里做什么?想知道三司会审的结果,派个手下混进城探听,再回去告诉你不行么?”

“进京送礼,是因为近来不断有小人在圣上面前诋毁我们,说我们用朝廷的钱,养自己的兵,怂恿圣上削我爹的兵权,将我们募的私军全部归入兵部。”虞清垂着头,看不清此刻的表情,但声音添了几分严肃,“幸好有袁首辅帮忙在朝中打点,才暂且打消了圣上的猜忌,我爹自然得备上厚礼相谢。”

楚谣不知怎样接话,虞清口中的“小人”,即使不是父亲和小舅舅,也绝对没少落井下石。

虞清道:“为避免留下把柄,脏钱不走钱庄,一贯是私下里运送的,我爹根本没打算派我上京,是我自己非得要来。因为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说你哥将有性命之忧。”

楚谣心头泛寒:“这分明是故意引你上京。”

虞清摊手:“通风报信也好,故意引我也罢,总之我不可能置之不理啊。我自福建北上,先去济宁,在济宁住了一阵子,暗中盯着楚大,并未发现异常。当我准备离开济宁时,竟听闻你们也要上京,便派几个手下混上船,一路随行保护你们。”

楚谣才知道,从济宁就跟上船的几个人,竟是虞家军人。

“我带着那么多钱财,不方便坐船,只能走陆路。才刚抵达京郊,就得知楚大被抓进了大理寺,联想到那封匿名信,我愈发觉着不妙,猜测自己也被人盯上了。进退两难,不敢再见袁首辅,选择泄露给锦衣卫,让寇指挥使将钱拿走,既暂时应付了袁首辅,又讨好了寇指挥使,所以昨夜他才肯出言提醒我。”

“原来如此。”楚谣微垂眼睫,短暂的思考过后,问道,“这应与朝局无关,是你和哥哥得罪人了,我问过哥哥,他想不起来,你能想到是谁么?”

“想不出。”

“你再仔细想想。”

“如今对我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虞清又笑出虎牙来,“我没得救了。”

“你父亲乃一省总兵,私自回京这条罪名,要不了你的命。”楚谣咬了咬牙,“大不了,就说你我私相授受,你是偷跑回来看我的,我爹和舅舅便不会再抓住不放……”

“没用。我父亲不会救我,甚至会请旨处死我。”

“为什么?”

“谢丛琰押我进宫面圣,身为罪将,面圣之前须得在内廷司验明正身,避免携带暗器,行刺圣上……”

“这又怎么了?”

“我……”

虞清启了几次唇想要解释,却一直没有发出音节。

楚谣看出他的为难,也不好催促,等待之中默默打量着他。她发现,经过五年沙场历练,他还是有些变化的,从前白皙细嫩到令她都羡慕的皮肤,早已黝黑粗糙。

虞清终于开了口:“楚二,你知道你及笄那年,我为何要当羞辱你么?”

“知道,因为你父亲选择了投靠袁首辅。”时隔多年提起来,楚谣依然如鲠在喉,“而我也明白,你不喜欢我,答应哥哥娶我也是玩笑话,便索性做绝一些,断了我的心思。”

“不是断你的心思,是断我自己的心思,你对我不过是懵懂的好感,用不着断,而我则是用情至深,不得不断,因此伤害了你,我愧疚至今……”虞清望向牢房挨着过道那面墙,他知道楚箫正背墙站着,偷听他们说话,“我知道你们的秘密。”

“恩?”

“你和楚大坠楼之后,他晕血症十分厉害,接着,楚大就变成了楚二。”

楚谣慢慢睁大眼睛:“你……”

虞清笑道:“我整天和楚大腻在一块儿,又不是个傻子,有一回我将楚大灌醉,问出来了。”

门外的楚箫苦着脸,知道等会儿要被妹妹骂了。

他在脑海里回忆是哪一年的事情,毕竟他很少饮酒,饮醉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但接下来虞清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更令他精神恍惚之后,瞠目结舌。

“我当时只觉着有趣,你们有秘密,我也有秘密。”虞清再一次起身,面对楚谣站着,“其实我与你一样是女儿身,正因如此,我无法娶你。”

楚谣神情淡漠:“你玩够了么?你是女人?十三岁那年你去湖里抓鱼吃,上岸后脱了袍子晾晒,赤着上身,我可都瞧在眼里。”

虞清挠了挠头:“啊?有这回事吗?”

说着,眼睛瞄向楚谣男装下依然饱满的胸脯,“那是我服用药物,发育迟缓的缘故,如今胸前依然比较平,却也是有一些的。”

见楚谣一丁点相信的迹象都没有,虞清拉过她的手。

楚谣连忙后缩,却挣脱不过他,被他抓着伸进他衣襟里去。

剥开中衣,感受到一层束胸带时,楚谣已然吃惊。

“不怎么明显是吧?”虞清直接松开腰带,拽着她的手往裤子里头摸,“来,摸这里,这里做不了假。”

“够了。”楚谣强硬的抽回手,扶墙站着,胸口剧烈起伏,微颤着双唇说不出话,完全不知自己应该作何感想。

牢房内一时间沉默的可怕。

只听见虞清慢慢说:“你知道的,我有个大哥不到十岁就夭折了,尔后我母亲一连怀了两胎,全于个月时胎死腹中。都说是我父亲杀孽太重,才留不下子嗣。我母亲怀上我之后,整日里去求神拜佛,也不知听了什么鬼话,一出生就将我当儿子来养,说至少得养到十岁。”

虞家没有爵位要继承,女扮男装不是欺君之罪,自家的崽想怎么养就怎么养,天王老子也管不着。等虞清十岁后换回女儿身份,顶多是名声不好被人指指点点,往后不易嫁人罢了。

虞家世代将门,根本不在乎这些。

虞清个性洒脱,倒是更喜欢做个男孩子,还经常嚷嚷着往后要去从军打仗,可她心里清楚,十岁后是要恢复身份的。

直到八岁那年,她随母亲前往福建探望她父亲虞康安,正遇上倭寇洗劫沿海渔村。

在京城富贵场中长大的虞小姐,平生第一次见到这般血腥残忍的场面,第一次知道了战场的残酷,更懂得了父亲寄来的家书中时常提到了那八个字:边境动荡,民不聊生。

虞小姐只觉得浑身血液像被点燃了一般,烧的她斗志昂扬。

身为虞家人,她的宿命绝不是嫁人生子,她此生注定属于战场。

虞康安夸赞了她的理想,却不支持,因为此时虞清已经有了两个弟弟,虞家的未来并不需要她来扛。

而虞清回京之后,愈发勤修武艺,苦读兵书,研究奇门遁甲之术。每隔一阵子,便将自己关于抗击倭寇的见解写成书信,寄往福建。

最初虞康安一笑置之,可随着时间推移,虞康安通过这些日渐成熟的兵法谋略,认识到自己这个女儿在军事上的杰出天赋。

不久之后,虞清收到父亲寄来的一张药方。

“女扮男装混在军营谈何容易,我须得在女性特征出现之前,不间断的服用一些药物。令我的胸部发育缓慢,声线粗糙,连葵水一年也只来一两次。据说服用超过十年以上,葵水就彻底没了,生育能力也会丧失。父亲再三叮嘱,命我慎重考虑,倘若这些都可舍弃,待我及笄之后,便向圣上请旨,荫个武职给我,前去福建助他平倭。”

虞清苦笑着道,“我想都不想便开始服用,可万万没想到,我这所有决心,竟险些栽倒在一个‘情’字上。”

楚谣原本神思恍惚,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

她在少女时想嫁的人,竟是个女人?

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她竟连同伴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不,她顶着楚箫的身体,货真价实是个男人,都会被旁人疑心“女扮男装”。而虞清无论外貌外形,亦或是神态举止,根本没有一点女人的样子,比绝大多数爷们还更爷们,浑身充满了男子气概。

尤其和男生女相的楚箫在一起,对比极为鲜明。

如今听了虞清的讲述,楚谣逐渐从迷茫中走出来,钦佩也心疼:“虞清你……”

见她目光凝视墙壁,楚谣抽着嘴角道:“你喜欢的人是……我哥?”

虞清微微怔后,点头:“你及笄那年,我也及笄。那会儿,我是真想换回女装去问一问楚大,若我停药做回女人,他愿不愿娶一个声名狼藉的我。可我忍住了,我需要再去一次福建,再问一问我自己的心。”

这一去,坚定了她的信念。

“楚二,你不知那些倭寇的残暴,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花样百出。他们曾在船周竖起一根根木桩,将数百渔民绑在木桩上,当做他们的人肉盾牌。我父亲见状,当即下令牺牲掉那些渔民,以火炮强攻,最终大获全胜。立时便有消息传上京,状告我父亲罔顾百姓性命。最后将功补过,父亲被罚俸三年,他没有辩解,我们虞家军都明白,若不强攻,其他倭寇头子便会纷纷效仿,死伤将会更加惨重。而有件事,却只有站在父亲身边的我才知道,下达命令之后,父亲他流泪了……”

虞清默了默,抬了抬脚,扯动沉重的锁链,“楚二,我们虞家结党,图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我抛下一切,也不是为了建功立业,或证明什么巾帼不让须眉……如今我也不怕死,只恨自己竟然不是死在战场上,你……懂么?”

“我懂。”

虽对“百姓疾苦”感悟不深,但一心想入朝为官的楚谣,可以理解一些虞清。幕后黑手怕是也不知道这个秘密,不然用不着使这么多计策来对付她。

以她们的家世,女扮男装做个文官是不会掉脑袋的,但混入军营在大梁绝不被允许,是严重败坏军风军纪的恶行,将会和“淫乱”扯上关系,一旦被揭穿,虞家军声望不保。

所以虞总兵必须请旨处死虞清,表示虞清女扮男装是他亡妻所为,他并不知情。

“绝不能让舅舅押你进宫面圣,内廷司一验身,你真是必死无疑了。”楚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自己去求谢丛琰,成功的几率有几分。

毫无把握,还容易引起他疑心。

她问:“虞清,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虞清犹豫着道:“倒也不是,有个人还能救我。”

楚谣忙问:“谁?”

“寇凛。锦衣卫负责监察百官,掌管诏狱,只需他赶在谢丛琰押我进宫之前,去圣上面前说我私自入京或许涉及谋反,需要暗中调查同党,不宜大肆张扬,就能将我从谢丛琰手里带回诏狱去。至于真谋反还是假谋反,稍后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我去求他。”

楚谣转身就走,虞清喊住她:“可他不会出手相助,昨晚他提醒我,已是仁至义尽了。而且就算他会,也来不及了。”

从神机营到锦衣卫衙门,再央求寇凛去请旨,的确是来不及。楚谣顿住脚步,着急时习惯性掐手心,掐的青紫一片时,目光一亮:“有办法了,让我哥晕血症发,我去昏在舅舅面前,稍稍绊一绊他的脚步。尔后,我再以哥哥身份回锦衣卫求寇大人。”

虞清愣了愣,莞尔:“你的鬼主意真是越来越多了。”

“哥?你还愣在外面做什么?”话说到这份上,楚谣真不知道她哥怎么还能站得住,“进来啊。”

楚箫早就想进去了,却挪不动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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