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珉脸色陡变,知道自己已经触怒了金鸩,想起那告密信末尾提出的建议,高声道:“金鸩,我会在山下摆个擂台,等你七日!待第七日太阳落山之前,你和段冲若都不应战的话……”
话说一半留一半,他也一拂袖转身离开,“走!”
“七日。”金鸩喃喃。
他挥臂示意众人全都退下,朝西侧厢房窗口望去。
“啧啧。”寇凛倚着窗,看热闹看的也不困乏了,精神抖擞,“徐珉这一招用的妙,擂台摆在山下,金爷若不应战,麻风岛遭人耻笑不说,段冲的叛变,金爷的伤势,必定会越传越夸张,怕是会生出许多变故来。”
金鸩走到窗前来:“是楚尚书泄露出去的吧?连这摆擂台的法子,都是他教的?”
楚谣也走到窗前,攥了下手:“金爷何出此言?”
金鸩脸色难看:“我与他定下了七日之约。他说有办法教导好段冲,就是这样的法子,想逼着段冲认错,从牢里出来打擂台?”
楚谣微讶,抿唇不语,听上去的确是她爹的行事风格。
见金鸩准备去找楚修宁理论,寇凛忙不迭道:“金爷,按照你们的约定来说,我岳父此举不算犯规。”
金鸩薄唇紧紧一抿,碍着楚谣,只在心里骂了句“卑鄙小人”,“但我要的是段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发自内心的悔改,而不是被迫低头。”
寇凛试探着问:“也就是说,段冲会低头?”
“不会。”金鸩太了解他了,“段冲脑子里就一根筋,一旦拧了很难扳正,除非我上擂台去,快被徐珉给打死了,不然他绝不会低头,和我拧到底。”
“那您上不上擂台?”寇凛再问。
“不上。”金鸩拧起来也不遑多让,“逼迫来的低头没有任何意义,何况……”
他宁愿丢脸,宁愿接下来焦头烂额的应对各方试探与刁难,也不要楚修宁如愿。
徐珉说到做到,真在山脚下人来人往之地,请人搭建了一个擂台。
擂台离地三丈,台面宽两丈长三丈,披红挂绿,十分扎眼。
一派风流潇洒的徐淼抱剑站在擂台上,本身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加上徐珉的推波助澜,约战一事在岛上造成极大的轰动,更是引得众多岛外人纷至沓来。
一连摆了六日,不见金鸩一方有任何动静。
第七日,也是约定的最后一日,从早上起,擂台方圆数丈便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
有的人特意带了凳子来,等时坐下,需要朝擂台看时,可以站在凳子上。
从上午等到晌午,再从晌午等到下午,眼瞅着日头逐渐向西面移动,即将落入海中,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氛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围观者中,多半是麻风岛的常驻岛民和商户。
起初,他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盖世悍匪”怎样吊打“雁荡公子”,想知道段冲究竟是怎样撅断徐淼手中宝剑的。
但随着金鸩一方迟迟不迎战,他们开始慌了,开始认真揣测传言的真实性。
难道段冲真的和金鸩决裂,还被下了毒囚禁起来了?
难道金鸩真的命不久矣了?
他们该怎么办?
近来四声剿匪的消息甚嚣尘上,身在麻风岛,他们根本没在怕的。
可若传言为真,麻风岛怕是危险了。
他们是不是要提早做打算了?
坐在前排喝茶的徐珉仰头看一眼天色,听着人群中的窃窃私语,眼神有些得意,对右手边的陈七道:“七娘,咱们也得重新打算打算了。”
陈七微微皱着眉,接过手下递上来的水囊,喝了口水,不说话。
徐珉再扭脸看向左手边的三和藩少主染谷一郎,以东瀛语说了几句话。
染谷一郎烦躁道:“我现在最关心的不是军火买卖,是何时才能报仇,我这几日连着见到他好几次,每次都挑衅我!”
徐珉知道他说的仇人是寇凛,先前染谷一郎率军攻打金竹,抓了许多小孩子做掩护,却被寇凛破坏,功亏一篑。
徐珉不知寇凛的身份,只知金鸩近来在院子里养了个美人,这人似乎是那美人的丈夫,何等复杂的关系。
但徐珉也不想帮染谷一郎去杀寇凛,一是先前见过寇凛与段冲交手,此人武功不低,不好对付。
二是染谷一郎抓小孩儿为质的行为,他甚是不耻。
所以徐珉只说了句“大局为重”,便没再接他的话。
半山腰的靶场上,金鸩拉弓射箭。
曹山急的团团转:“义父,咱们就这么干坐着?”
“嗖”,箭中靶心。金鸩再抽一支:“不然呢,你去打?”
曹山哽住了。根据海上的规矩,要么是金鸩和徐珉打,要么是两人的子孙打。
以金鸩目前的身体,肯定是打不过徐珉的。
他就两个义子,曹山体弱,只会些花拳绣腿。
“大哥也真是的!”曹山埋怨起段冲来,头一次发现他竟是如此拎不清轻重。连着七日,他每天都去地牢劝段冲,他不抬头不吭声,跟个死人一样,“那您也想想办法,别让咱们输的这么难看,这若是传出去,往后咱们麻风岛……”
“无妨。”金鸩拉满了弓,抿唇道,“待太阳落山,我输了一局,但也赢了一局。”
此时后山,一艘载着楚修宁、虞康安、虞清和楚箫的摆渡船逐渐靠岸。
楚修宁不会武功,身份在那里摆着,也不能像虞清携着楚箫一般,带着他飞上岸。
所以看守地牢的护卫首领在得知消息后,清理路障,清出了一条狭窄水道,刚好可容纳一条摆渡船通行。
“爹,您小心点儿。”楚箫先上岸后,朝他父亲伸出手,“这岸边的石头都被水磨圆了,我上次来差点儿摔倒。”
“恩。”楚修宁也伸出手。因要出入码头,近来岛上看戏的人多,他披着件戴帽黑斗篷,帽子拉下,遮住了半张脸。
有楚箫扶着,他脚下一滑也差点儿摔倒。
虞清上前去:“还是我来吧。”
护卫首领偷眼打量楚修宁,七日前,他就得到金鸩的命令,知道这位太子师和金鸩约定七日内教导好段冲,令段冲低头认错的事儿。
金鸩命他全力配合,并将楚修宁所言所行如实禀告。
但楚修宁并未出现,约定即将结束,他这是第一次过来。
虞康安在前走着,调侃道:“楚尚书,您这计谋甚妙,奈何太不了解段冲和金鸩,如意算盘落空了吧?”
走出了乱石区,楚修宁终于可以不再小心翼翼,吁了口气。
虞康安道:“所以此时才慌忙来游说段冲,再垂死挣扎一下?”
楚箫知道此时来见段冲,一定是他父亲计划内的事情,刚要张口反驳虞康安,被虞清瞪了一眼,示意他大人说话,没有他们插嘴的份。
楚箫连忙闭嘴。
楚修宁只是笑笑,没有理会虞康安。
虞康安却又挖苦他两句。
“虞总兵是在害怕?”楚修宁驻足,看着他。
“我怕什么?”虞康安微愣。
“莫非怕我真将段冲给教好了,而且只用一席话。”楚修宁缓缓道,“这样一来,就证明他完全是可以教好的,你教不好,是你无能。”
虞康安面色一寒,但旋即垂了垂眼:“我宁愿承认我无能。”
楚修宁点头:“你能如此说,证明你也盼着他好,那你一直挖苦我做什么?”
虞康安思忖片刻,讪讪道:“楚尚书请。”
楚修宁给他一个“这才对”的眼神,毫不客气的走在前领头。
虞康安随在他身侧。
虞清啧啧道:“知道这世上最厉害的兵器是什么?”
楚箫抹了把汗:“脑子和嘴。”
等进入地牢,楚修宁让他们都在外面等着,准备自己独自入内,首领不同意:“尚书大人,段冲他……”
“我知他武功盖世,可不是被锁着的么?”楚修宁问。
“锁是锁着没错,但他没有挣扎过,若真挣扎,我们并不能保证困的住他。”首领的意思是,将段冲困在这里的,是对金鸩命令的遵守,而非锁链。
“没事。”楚修宁浑不在意。
首领见他养尊处优惯了的优雅模样,心道他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根本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多危险的人物。
但他还是照做,打开了牢门。
楚修宁孤身入内,见牢房内还有个铁笼子,段冲如困兽般被关在笼内。
以段冲的耳力,早知有人来了,也知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楚修宁,他头也不抬。
太阳距离落山并不远了,金鸩依然在靶场射箭。
曹山快要绝望之时,心腹前来禀告:“金爷,有人上擂台了。”
曹山激动的跳起:“大哥出来了?”
金鸩虽未问,但他这一箭射偏了方向。
心腹摇头:“是寇指挥使。”
曹山一愣:“他又没资格,上去做什么?”
金鸩不能临时收一个义子,反而更会被耻笑。
心腹道:“楚小姐也在,且说她是金爷的义女,寇指挥使是她夫君,也就是金爷您的义女婿,自然有资格。徐珉提出质疑,但这岛上很多人都知道,楚小姐在山顶上住了有一阵子了,深受金爷您的宠爱,众人都不怀疑她‘义女’的身份,认为寇指挥使有资格。但徐大当家表示,还是要您亲口承认,已经派了人上山来询问您了,同时,寇指挥使让属下给您带个话……”
金鸩放下了弓:“寇凛有什么要求?”
心腹讪讪道:“寇指挥使说,他哪能有什么要求,没要求,真的,一点儿要求也不敢提。只不过您喜得义女,是不是得给义女补个嫁妆?补多少,让您自己看着出……”
山下擂台,派去的人得到金鸩的回复,楚谣的确是他的义女,还说打徐淼根本用不着段冲出手,让他义女婿随意练练手。
徐珉气的脸色发白。
围观众人则欢喜雀跃。
楚谣被抬在椅轿上,带着帷帽,帽下脸色难看的很,压低声音对等着上擂台的寇凛道:“你真是要钱不要命!”
“我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寇凛陪着笑道,“爹肯定能说服段冲的,我要赶在段冲过来之前,从金爷手里捞点钱,弥补一下最近的损失。”
楚谣依然气恼:“段冲是什么性格你不了解?”
寇凛挤了下眼睛:“爹何时做过没把握的事情?”
“万一呢?”
“那我就打败徐淼,解了麻风岛的围,金爷给的更多。”
楚谣朝他腹部看一下:“你当徐淼是什么人?你这伤口才刚刚愈合,你打的过?”
寇凛舒展了下筋骨,笑笑道:“打了再说。”
伸手进帷帽下捏捏她的腮帮,随后在众人殷切的目光注视下,跳上了擂台,与徐淼面对面站着。
徐淼不知他是谁,但刚从他父亲口中得知他能与段冲过上百招,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自报家门:“在下雁荡山华清门大弟子、无涯岛少岛主徐淼,人称‘雁荡公子’、‘南岭第一剑’……”
听他说出一长串,寇凛掏了掏耳朵:“打架而已,还要报生平?”
“兄台,这里是擂台。”徐淼不满自己被打断,一看他就不懂规矩,不知哪里来的乡巴佬,自己还有好多名号没说完呢,真讨厌,继续侃侃而谈,“我行走江湖,只信奉两句话……”
寇凛从兵器台上挑了把刀:“巧得很,我行走江湖,也信奉两句话。”
徐淼彬彬有礼:“兄台先说。”
寇凛横刀眼前,气势汹汹地震声道:“老子打遍天下无敌手……”
徐淼嘴角一抽,拔剑出鞘,心道你就猖狂吧,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尔后听见寇凛说出了下一句:“谁敢打我谁是狗!”
徐淼刚做出一个起手式,准备朝他劈砍,闻言急忙收力,险些从擂台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