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上变得安静了。
议论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的,乐工停止了演奏,渐渐的,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劈劈啪啪’声在响。
所有人都看向了卫洛。
是的,他们看向了卫洛。
春秋战国五百年,不,不止是春秋战国,处于同样阶段的西方也一样,在世人的心目中,奴就是奴!
奴是与牲口等同的!奴是可以任意杀了的!奴是没有说话权,甚至没有对一般的贤士行礼的权利的。
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
而现在,身为奴的卫洛,以一种极不屑极高傲极其过份的语气唾骂了身为公子的十公子。
要不是卫洛曾经身为贵人,要不是卫洛有才为世人所知,曾为贤士。甚至泾陵公子刚才开口护他,都做得过份了。
是的,在这样的场合,主人为奴隶说话是过份的。这就如一位王被狗咬了,可是狗的主人,另一国的王却拒绝把狗交出,还为狗的行为辩护的后果一样。
这是一种挑衅,一种赤裸裸地挑衅。
幸好,卫洛曾是贵人,曾有贤名。这样的人本身便不同于一般的奴。所以十公子感觉到的耻辱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而泾陵公子护短的行为也不是那么越界。
可话说回来,不管如何,卫洛已经是奴,一个奴这样说了一个公子,事情不能这么善了。
沉默中,坐在主座上的五公子开口了,他黑瘦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盯着泾陵公子缓缓说道:“八弟,你的奴出言不逊,如就此罢手,恐十弟为世人笑。”
做为主人,他只是沉沉地说出这一句话。
腾地一声,与十公子坐在一起的另一位公子站了起来,他盯着泾陵公子,阴森森地说道:“八兄,公子有公子之威,此奴宰了吧!”
这位公子刚说完,另一个公子也站了起来,他双手一叉,向着汉陵公子朗声说道:“八弟以威信立于世。以八弟之贤,自知兄弟之情不可不要,此儿必须杀。”
三位公子,言语咄咄而来,一句接一句,都是要卫洛死的。
卫洛跪在地上,慢慢地直直身来。
来这里也有三年了,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说出刚才那番话的后果。可是,她控制不住,她真控制不住。
她实在无法忍受那么恶心的人碰自己,摸自己。再说,她也有一些小算盘。
又一位公子站起来,正准备开口时,他看到众人都转过头了,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那叫卫洛的奴隶居然站了起来。
是的,卫洛站了起来。
在众人的注目中,卫洛退后一步,她双手一叉,如还是贤士一般,向众人行了一礼。行完礼后,卫洛抬起头来,墨玉眼清而明澈地扫视着众人,声音朗朗地说道:“头颅何物?一剑便可取下!死又何惧?一绳可以了结。”她说到这里,突然一笑。
泾陵公子转头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极清极淡然地笑容。卫洛轻轻一笑,朗朗地说道:“人生天地间,与草木同灰。然则,卫洛惧死乎?惧!”她大声地说出自己怕死后,眉头一挑,傲然地昂头说道:“卫洛乃贵人出身,有贤士之才,因主妄信,至身陷为奴。奴又如何?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诸位公子,今日因卫洛枉言,欲置卫洛于死地。哧——”
她说到这里,发出了一声冷笑,“然天下之士,之所以称士者,乃其有宁折不弯的傲骨!有鄙夷权贵的傲骨!有明辨是非,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傲骨!卫洛虽以奴名死,恐后世说起,却也是堂堂一士也!而诸位公子,恐为世人所笑耳!”
卫洛声音朗朗,气势如虹地说到这里,慢慢上前一步,她走到泾陵公子面前,跪下,向前一趴,伸出头去,朗声说道:“公子大慈,洛不愿公子为难,头颅在此,请取之!”
掷地有声地说到这里后,低着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卫洛紧紧地按住袖袋中的竹剑。
鸦雀无声中,泾陵公子静静地盯着卫洛。
他的嘴角有点抽动。
是的,他的嘴角在抽动。
所有人中,只有他了解卫洛,也只有他听得出来,卫洛这一席话表面慷慨激昂,却句句都有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