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允松开卫洛的双臂,站直身子,退后一步,望着她说道:“我本是越人,有护送你的责任。”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含笑道:“当年,你孤身遇险,无依无靠,却还能顾念于我,要我不顾你而自行离去。此等心性,允在妇人身上殊少遇见。当时便暗下决心,一定要还你一愿。幸好,你聪明多智,竟能存活至今,还能自行修习易容之术,领悟剑技。如此卓越才智,不下于任何一派大宗师。允能援手于你,实欢喜之至。”
殷允说到这里,转向剑咎叫道:“准备酒肉,今晚要与公主共醉!”
“诺!”
剑咎应了一声后,身子一晃,向外窜去。
老夫妻已开始在竹林下摆好塌几。
卫洛与殷允面对面跪坐着。这殷允身上,有一种很温暖的气息,这气息让卫洛不知不觉中,都羡慕起剑咎来了:他这一生,有这么一个师兄挡着,护着,真是幸福啊。
她这样一想,不由有点痴了,直过了半晌,卫洛才眨了眨眼,才对上殷允温柔地目光,原来,她竟是一直对着他的脸在发呆,卫洛小脸一红,慌忙低下头去,急急地抿了一口酒。
殷允感觉到卫洛情绪不佳,他慢慢地抿着酒,也不说话,只是每每对上卫洛的目光时,温柔一笑。
便是这一笑,令得卫洛浮躁的心渐渐转为平和。
这时太阳已然落山,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因天空还有余光,圆月的光芒还淡淡的。
这时,殷允的声音徐徐地传来,“当年,你被晋太子泾陵诛杀于道,万没有想到,你终还是落入他府中,现又被他所悦,与他有婚约有身。这世事,真是难测。”
他的声音,徐徐而来,宛如流水一般,在卫洛的耳中轻轻响起。
不知为什么,卫洛听到这里,眼中竟是一红。
她低着头,红着双眼,喃喃说道:“然,世事难测也。”
这时候,卫洛想到了她莫名其妙的穿越,想到了她在泾陵府时的百般努力,想到了那次被公子泾陵转手的那一幕。想到这次含着郁恨,再被公子泾陵买回来的情景。
她算什么?苦苦挣扎了这么久,也不过是一件可以买来卖去的商品而已!
卫洛一想到这些,便心中绞痛莫名,便恨意绵绵而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红了双眼。
她一仰头,把一樽酒猛然吞下。
酒水如泉,一下子呛入她的喉管,也有少许溢到她的气管中。卫洛顿时一呛,酒樽一松,伏在几上便是一阵急咳。
正当她咳得上气不接上气的时候,她的背心却是一震,却是殷允来到她身后,在她的背上轻拍起来。
他一边轻拍,一边望着咳得脸红耳赤,喘息不已的卫洛,低低地说道:“缓口气,对,深呼吸。来,小抿一口,对。”这般说着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正端着一樽温水,朝着她的嘴边徐徐送来。
他温柔地说到这里,突然望着卫洛明明红着双眼,却瞪大一双墨玉眼,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滚动,就是倔强得不肯让它流下的模样,竟是低低地一叹。
叹息声中,他伸出双手,把卫洛肩膀扳转,伸臂把她舒缓地搂在怀中。
有一句话叫做:有倾盖如故,有白发犹新。人和人之间的缘份是十分奇妙的,卫洛一见到殷允,第一眼便感觉到温暖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依赖,稍稍说上二句,她便无法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脆弱。
此时他毫无芥蒂地把她搂在怀中,卫洛闻到他那清爽的,让人心旷神怡的体息,突然之间,一直以来堵在胸口的痛苦,郁恨,无助,悲凉,所有所有的情绪,都一涌而出。
只是一转眼,卫洛已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低低的呜咽起来。她抓得如此之紧,那白嫩的十指,直是青筋暴露。殷允低头望着她小心地拈着他小小的一片衣袖,却抓得那么用力,那么紧张的手指,突然发现,她似在害怕自己突然抽身离去。
她的呜咽,是那种把哭声堵在咽中,尽量抑制着情感的呜咽。
这种宛如失群小兽般的低泣和依赖,令得殷允心中一酸。他一手拍着她的背,另一手抚着她的青丝,温柔的,低低地说道:“何必忍着,且哭出来。”
卫洛在他的怀中摇了摇头,依然只是一阵低低的呜咽声传出。
卫洛低低的呜咽着,一声又一声,压抑无比。直过了好久,她那含着浓浓鼻音的说话声开始飘出,“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这般埋在依然陌生,却仿佛相识了无数载的殷允怀中,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一句。
殷允闻言一怔,他摸着她的秀发,皱眉沉思着:想不到越宫中最为偏远荒凉的露苑,竟然令得她挂念至此?她那里明明没有一个亲人了,为什么竟然放不下来?
殷允虽然疑惑不解,却还是温柔地说道:“可,今晚便送你回家。”
哪里知道,他这句话一出,卫洛的呜咽声顿时响亮了一分。她在他的怀中,拼命地摇着头,一次又一次,只是哽咽地摇着头。
直过了好一会,她才似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鼻音浑浊地泣道:“不,不,我没有家,我没有家,我,我哪里还有家?”
殷允怔住了,他自是听得清楚,卫洛这话中,含着太多的无助,这是一种飘零辗转,无根亦无处可停泊的寂寞,这是一种恐慌,一种四顾茫然的无力。
几乎是突然间,他的眼眶一红。
他低头看着她,伸手抚摸着,梳理着她的长发,喃喃说道:“无惧,无惧也。我这里便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