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儒雅沉静的眉眼颇有几分书卷气,却身形高大,又穿着禁军巡街的衣服,让他整个人都有一种矛盾感。
可这矛盾里,最出脱的是他的潇洒不羁。譬如他看到李策,起身行礼,便带着宁折不弯的锐气,不像朝中那些阿谀奉承之辈。
正是严从铮。
李策略微点头,同他打招呼。
“严指挥使今日散值吗?”
如果在值,这可算是擅离岗位。
严从铮声音清越道:“末将今日轮休,因家母喜欢安国公府的月饼,就厚着脸皮前来讨要,叫楚王殿下笑话了。”
其实说是喜欢,也有几年未曾来往过。
“笑话什么?”叶夫人闻言连忙邀请他们落座,又道,“长庚走时,特地交代要给楚王送一份,给严公子送一份,所以今年做得格外多。你们不来,我还要让娇娇一家家送去呢。”
李策同叶长庚初识,叶长庚便说要请他吃家里的月饼。这是个守信的人。
叶娇正在剥石榴,闻言撇嘴道:“我才不送,母亲惯爱使唤我跑腿。哥哥走后,就把我当儿子使了。”
叶夫人笑起来:“要不是把你当儿子使唤,怎么会把家里的生意交给你打理?你怎么能买起人参像买萝卜,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叶娇闻言立刻心虚地笑了。
“嘿嘿,”她举起剥好的石榴籽,“母亲别生气,请你吃这个。”
“都坐下吧,”叶夫人笑着招呼他们,“你们晚上肯定要同父母团聚,就在这里吃午饭,谁都不准走。”
十多年来,安国公府第一次这么热闹。
虽然叶长庚不在家,但家里第一次有贵人留下来用膳,门房也时不时来报,说谁家差人送来节礼。
这一是因为叶长庚从军,二是因为叶娇在骊山立功,最重要的,是因为肃王的案子审定,但凡聪明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先陈王被栽赃过,意味着皇帝会对安国公府放下芥蒂。
这之后万一叶娇嫁入楚王府,安国公府免不了跟着飞黄腾达。与其等着将来锦上添花,不如先行一步,也能多添一分好印象。
奶娘请叶柔也过来,菜肴摆上,酒水添满,虽然还看不到满月,安国公府却充满团圆欢聚气氛。
叶夫人坐在主位,两位客人上首就座,叶柔是姐姐,同李策对坐,叶娇对面坐着严从铮。
叶夫人同严从铮说话,问他家里长辈身体如何。
严从铮回答说都好,抬眼看到李策在剥石榴,剥完放在碗里,递给叶娇。
亏得他俩的胳膊都很长,隔着满桌子菜,递来递去。
提起严家,叶柔想起严从效的事。她替钱友恭道歉,严从铮歉意更甚,同叶柔多聊了几句。
叶娇已经在给李策递核桃。
“新核桃,”叶娇道,“剥开大家尝尝。”
李策看着只撬开一道口子的果皮犯了难,严从铮转头便对奴仆道:“去取锤子来。”
“不用了。”
李策说着,一掌拍开核桃,仿佛自己的手掌是铁做的。
他们的动静终于惊动叶夫人。
“娇娇!”叶夫人斥责叶娇,“楚王殿下是客人,你怎么能使唤他剥核桃呢?”
“无妨,”李策垂下手掌,在酥麻疼痛中咬牙道,“本王病时,叶小姐多有照顾,病好了,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这话得到了严从铮的支持。
“正好末将带来一篮野板栗,叶小姐喜欢吃板栗,楚王殿下也剥吗?”
野板栗,外壳坚硬长满利刺,比刺猬都难对付。
席间的气氛顿时有些不同。
一直埋头苦吃的叶娇总算发现,对面的两个男人正襟危坐,视线碰在一起,如空中沉沉接近的两团乌云。
“不用剥了,”叶娇连忙拿起筷子,“都怪我,正餐不吃,吃什么核桃?来来来,夹菜夹菜。”
她亲自给严从铮送去一块月饼,又给李策夹去一颗肉丸,再起身倒满桂花酒,笑声清朗地活跃气氛。
这顿饭终于有惊无险地吃完,严从铮拿上月饼告辞离去,叶娇打了个饱嗝,斜倚凭几道:“你说说你们,怎么还能吵起来呢?”
李策拿着锤子敲核桃,闷声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七八岁吧,”叶娇道,“上街看灯,他跟严姐姐一起,抢我的兔子灯,我哥把他打了一顿哈哈,就认识了。”
“然后呢?”李策重重地砸开核桃。
“然后店家就把兔子灯卖给我了啊。后来傅明烛要帮他出头,又被我哥打一顿。”
想起哥哥,叶娇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