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林山陵园,凄风苦雨,枯木落叶,带着死者的眷念,生者的缅怀。猎猎寒风,如泣如诉。
连翘在父母的坟前放上一大束百合,席地而跪,“爸妈,女儿来看你们了。”
言毕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额上蹭了脏,破了皮,连翘浑然不觉,一边轻声细语,宛若闲话家常,一边从身侧的包里拿出茶具,热水壶,棋具。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女儿一直没收拾好心情来看二老。女儿变了模样又怕二老认不出,可是女儿又想天下间哪有父母认不出自己孩子的,所以女儿就过来了。女儿今儿照旧带了茶与棋,咱们边饮茶边下棋……”
连翘先是端端正正的,沏了一壶好茶,给父母斟上,一人一杯,撒在墓前,而后又斟满。
墓碑上,俩人生辰年月虽然只差了一岁,照片上的容颜却像是隔了一代。
父母生不能长相伴,死却同月同日,这也算一种奇妙的缘分吧。连翘默默的想,空落落的扯了个笑。
可恨温立风连她死也不让她如愿,将她葬在宝林山的另一侧,害得她与父母死也不能团圆。
清冷的泪洒落,砸在她的手背,墓前身侧,袅袅茶香。
连翘摊开棋盘,不言不语,目光沉沉,微雨伴风淋在她的发上,清冷的寒意,连翘却毫无知觉。
对弈,凝神,亦如父母当年品茶下棋,她绕膝欢闹。
后来母亲离世,棋桌上只剩她和父亲。
再后来,只剩她一人。
这世上谁人不孤独?只是有些人喜欢将孤独挂在嘴边,有的人让孤独常驻心中。
孤独,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孤独了。
正陷入无我境界的连翘,突然被人从后背一撞,连翘大惊,一双大手已然箍紧她的臂膀。
连翘尚未来得及尖叫,一声如痴如念的低沉嗓音入了耳,“翘翘,我好想你。”
一颗心宛若被重锤猛击,霎时气血凝住,僵了心神。
“翘翘……”臂膀将她箍的更紧,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他的声音呜呜,仿似压抑着巨大的悲痛,心伤。
连翘嗅到了酒味。
那人的手颤抖着触到她的脸侧,连翘反应过来,骤然出力,挣脱开来。
她踉跄着站起,猛回头,与他隔空相望,目光清冷。
“你是谁?”温离风已然清醒过来,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的黑衣女孩。
连翘心中冷笑,缄默不语。
温立风身穿黑色大衣,带着金丝边眼睛,亦如往昔的温文儒雅。
可如今时常挂着淡笑的唇角却紧绷肃穆,眉宇之间隐着浓烈的悲伤。
“你是谁?”他又问。
“连老先生的故人,听说他女儿也死了,我想老先生没了后人,恐怕再无人来祭拜,便过来看看。”连翘蹲□,开始收拾棋盘茶具。
这句话仿似对温立风打击很大,他的脸一瞬间变的惨白。他慢慢弯□子,手掌捧住脸,发出呜呜的声音,连翘不晓得他是否在哭,这一刻却觉得他像个孤独无依的老人,在为自己的将来哀泣。
想到这儿,连翘觉得自己可笑。
他怎会为自己的将来哀泣呢?他如今得偿所愿,身边是他最爱的女儿还有孩子,更有足够他们享受一生的家产。或许他如今家中又添稚子,儿女成双……
总之,人生得意如他,又怎会哭泣?
该哭的不哭,该笑的不笑,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世道?
连翘走过他身侧时,他仍旧蹲在那儿。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石子路上躺着一个黑色的包。
连翘看到拉链滑开,露出父亲最爱的那套棋具,那木盒上镌刻的花纹,还有他老人家的题字:
人生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连翘觉得一刻都不能再逗留下去,疾步跑远,泥水溅在裤腿上,仿若鳄鱼的眼泪,浑浊,不堪。
转弯处,连翘放慢了脚步,回头。
远远的,温立风直挺挺的跪在连长荣夫妇的墓碑前,一丝不苟的摆上棋盘,茶具,亦如以往的年年忌日连翘所做的那般。
细致,神思,凝了所有的忧愁与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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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一路狂奔,雨水结成了细冰,砸在脸上生生的疼。
连翘特别想大哭一场,却是眼中空空,挤不出半滴泪,越是这样,越是难受的无法呼吸。
不知走了多久的路,连翘没有坐返回市中心的公交,她不想在情绪没有平复下来之前见到任何熟人。
离开了宝林山陵园,经过高速出口处,一辆轿车从她身侧急速驶过。
轿车驶去几十米,突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