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嫣没等小蝶回来整理发髻,自己动手梳了头发,铺了褥子,刚躺下合上眼打算入眠,脑子里却异常清醒,心里似乎总揣着一件事放不下,具体说不上是什么事,但就是莫名其妙地在心底缠绕,隐隐地刺激着神经。
难道还没放下赵翊吗?她睁开眼,从枕下拿出飞龙令牌,轻抚着上面精致逼真的刻龙花纹,脑际中莫名地闪过他各种各样的嘴脸。
或许真的难以释怀,自己的所有都给了一个人,恐怕三年五载都不一定能彻底忘记,那是心坎上的一道伤,愈合了也有块疤。
正深思其中,忽听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她赶忙把令牌收起,见小蝶撩开纱缦进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怎么了?刚才去哪儿了?”
“小姐,你看这个。”小蝶把玉镯拿出来摆在她的眼前,“小姐还记得吗?”
韩子嫣虽然记性不太好,但这么完美无暇温润剔透的玉镯她可是印象深刻,不由蹙眉嗔怒道:“你和陈忠还有来往呢?”
小蝶眸色黯淡,无精打采,好似三魂少了气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奴婢都这般模样了,还有什么资格和他来往。”
“小蝶……”韩子嫣握住她的手,唇瓣一张一合,竟没说出一句宽慰之言,喉咙似吞进了无数根钢针,扎得疼。
小蝶苦笑一声,蓦然淌下两行清泪,趴在榻边呜呜哭了起来。
韩子嫣虽没细问她发生过什么,但在倚红楼相见,遭遇的事可想而知,一个被买入酒色场所的姑娘哪有一个能全身而退。
然,小蝶便是被客人强迫脱衣的时候不小心摔在了打破的茶壶碎片上,脸颊淌着血还被客人强行侮辱了。小蝶没有悉数告诉韩子嫣,就是怕她为自己伤心难过,每次就搪塞说自己不小心弄伤的,可今日受了陈忠的糖衣炮弹,自然难掩苦涩和伤痛。
“别哭了,小蝶,你要是喜欢他,就跟他在一起,我不会阻拦你。”韩子嫣轻抚她的头,柔声细语中带着难以遮掩的怜惜。
小蝶泪雨凝噎,对着她直摇头,晶莹如水滴的泪珠一直不停地往外冒,韩子嫣不忍,捧着她的小脸,拭了一遍又一遍,“乖,别哭了,你心里的想法我知道,你觉得配不上他,其实两个人真心喜欢,不存在配与不配的问题,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爱你,一定会把你捧在手心里疼,容颜根本就阻碍不了他对你的爱意。”
“小姐,你在骗小蝶,小蝶曾经看太子殿下那么爱慕小姐,如今却为了……小蝶不相信陈忠不介意,他一定会嫌弃小蝶,只是现在还没有表现出来。”
韩子嫣万万没想到小蝶比自己看得通透,哪个男子不爱美人,如果当初赵翊第一眼看见自己是个丑八怪,绝对不会拼了命地穷追不舍,再说皇宫中的女子如百花齐放,要得皇帝的第一眼青睐靠的不就是容颜吗?日后所谓的相处动情,也是百般讨得皇帝的欢心才得来的情深意切,若连第一步都做不到,何来的步步为营?
小蝶见她面现悲哀之色,自觉说话有失分寸,忙擦着眼泪,解释道:“小姐别和小蝶生气,小蝶乱说的,其实刚才陈忠就是来告诉小蝶,皇上想念小姐,正想办法召小姐回宫呢。”
韩子嫣只把最后一句话听到了心里,回宫?赵翊要把自己弄回宫?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不会又想拿自己当棋子,任意摆布吧?
“陈忠还说小姐千万不要做违背圣旨的事,不然皇上会以此为由召小姐回宫。”
“陈忠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是他在皇上用晚膳的时候听来的,为何会来告诉我们,小蝶也不知,或许是不想小姐回宫。”
韩子嫣摇摇头,幽黑的眸中一片冷漠遥远,“陈忠真有心机,他这么说就是想我不会听他的,而且若我听了皇上召我回宫,一定会迫不及待地逃跑,到时他暗地布下侍卫光明正大地将我抓回宫。”
“这么说,小姐只要呆在府里,皇上就不会抓小姐回宫了?”
“当然了,可让我整天呆在府里,我会疯了的,小蝶,我和赵贤说好要远走天涯的,你说怎么办啊?”
小蝶敛去了自己的伤感,小脑瓜快速地旋转为她想办法,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绝妙之计蹦跳出来,“小姐可以伪装成男子偷偷出府,等出了城门,再与王爷会合,而小蝶可以乔装成小蝶的样子迷惑他们。”
“对呀!这样我跑了,谁知道呢,你就在府里替我做郡主。”
翌日,韩子嫣迷迷糊糊地睡到了日上三竿,而立在门外的赵贤足足等了她一个时辰,幸亏院子里有个凉亭歇脚,赵贤便叫来韩至老将军,与其在亭内石桌上对弈棋局。
黑白棋子厮杀了好几局,赵贤统统以输棋告终,似乎心不在焉,每步棋下得都有失水平,接连被韩至围堵得无路可走,甚至下到一半还吃自家的棋子。
对弈讲究棋逢对手,就跟上战场打仗一样,将军对将军,兵卒对兵卒,韩至与他下棋实在乏味,遂一脸正色道:“王爷心事重重,不宜下棋对弈,还是与老夫谈谈时下的政局,如何?”
赵贤微笑道:“本王才想起今日老将军返朝,没有准备厚礼恭喜道贺,抱歉!”
“哎,王爷说的什么话,哪有恭喜之说,今日朝堂上不见王爷,倒是奇怪!皇上还问起了王爷,很不放心王爷。”
“本王昨晚喝了酒,今日疲乏就告假了,老将军重返朝堂没有被葛丞相一帮人为难才好。”
韩至捋须一笑,似有一番自夸之意,“老夫在朝时,他还在小地方种地呢,怎么能为难到老夫,倒是皇上被他弄得焦头烂额,老夫为解皇上之忧,只好自荐暂代西北守将一职,不日将亲赴西北之地。”
赵贤诧然,“西北苦寒,老将军身子本就有旧疾,怎么自荐去哪儿呢?”
“老夫不去,葛丞相之儿葛云就去了,西北数十万大军,交给一个黄毛小儿,那我赵国还有什么颜面与别国分庭抗礼,王爷应该明白朝廷缺少将才,若不是齐晏有几分才能,老夫大儿韩启也不会提拔他,韩家人不看此人身份地位,只看是不是带兵的好材料。”
赵贤哪里不知道韩家对赵国江山社稷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地位,拿韩越来说,守在南方边境,韩启原是守在西北,后遭遇不测,才让齐晏有机会上位,所以韩家的人手握赵国兵马,是不容忽视的重臣。
“老将军所言甚是,本王虽没上朝,也听亲信言及葛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抢占西城百姓祖屋要修供奉葛丞相的祠庙,不知皇上对此如何回应?”
韩至一声叹息,“佞臣当道,皇上有心治罪,也无力而为,幸好兵马没有在葛丞相手中,不然嚣张气焰恐怕连皇上都压制不住了,今日不光要求皇上给他修祠庙,还说要立个功碑供世人景仰,群臣赞同,皇上无话可说,老夫一己之力无的放矢,只能先替皇上握住兵权。”
赵贤蹙眉,眼下朝中的形势就是这般不乐观,自己也在不遗余力地追查刺杀的证据,可派去搜查齐晏的一切私人物品,全不知所终,连齐晏平日用的尿壶都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不用想,都知是葛丞相而为,自打齐晏刺杀一事惹怒了那个老匹夫,他就开始联合群臣处处发难赵翊,搞得朝堂乌烟瘴气。
正为国事思量,韩子嫣装扮好,兴高采烈地推门出来,远远望见他们一老一少蹙眉忧愁的样子,忙敛了笑意,背手踱步而来。
“怎么了?老爷子白眉毛皱成倒八字,小伙子脸拉那么长,不会是皇上给你们穿小鞋了吧?”她往他们二人旁边的石凳上一坐,转了转乌溜溜地如宝石般的黑眼珠,抿嘴一笑。
韩至抬指轻点她的额头,假意嗔怒道:“口无遮拦,一点女儿家的模样都没有,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你呢?直爽的性子一点都改不掉。”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说有其父必有其女,爹不也是直肠子通到底吗?”韩子嫣吐了吐舌头,俏皮地挑着眉黛,眯着眼戏弄自己的爹。
“你瞅瞅,还调侃起老夫了,老夫不与你戏耍,就让王爷管管你的嘴!”韩至站起来,爱抚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慈祥的面容带着难以言明的父爱,“爹去处理政务,不陪你了。”
“好的,爹爹,慢走!”韩子嫣撒娇地欠身作揖,可爱调皮的样子宛如从异世而来的精灵,赵贤专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眸底涌动着显而易见的眷恋。
等韩至的背影消失在院子的拱门处,韩子嫣才一本正经地坐下来,脸上软糯甜美的笑意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异常的严肃和冷静。
赵贤心中一滞,这神情太考究了,难道是自己一直盯着她看,惹了她?
韩子嫣四下瞧了瞧,神经兮兮道:“嗳,你有没有发现跟随我的四个侍卫不见了?”
赵贤似乎不觉得奇怪,“我一来就没看见有什么四个侍卫,你不是说皇上派人监管你,哪有人啊?”
韩子嫣凝神一思,昨天四个侍卫回皇宫复命就没回来过,一定是赵翊把他们派到暗处在监视自己,像这样正大光明地和赵贤见面恐怕不妥,还是尽快把计划说给他。
“你还记得昨天喝醉酒说了什么吗?”
赵贤眼里放出熠熠光辉,“记得,你还愿意吗?”
“当然愿意,我就是怕走不了。”
“怎么会呢,给我三天时间,我把一切都安排好,我们就一起远走高飞。”赵贤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纤白柔滑的手,用力攥了攥,深情的眸子宛如清亮的水滴泛着浓浓爱意,“答应我,这一辈子让我来照顾你,不许反悔。”
韩子嫣抿唇一笑,重重地点点头,“我不反悔。”
赵贤轻轻揽过她,贴着她的耳边蹭了蹭,被他的鼻息弄得发痒,她娇羞赧然地躲开他的亲昵,面色飞上一片绯红,眼波流转,讪讪地垂下头,轻柔发嗲的嗓音似小猫抓弄着赵贤的心,“嗳,你做什么?”
“你说呢?”赵贤的心被撩拨得快要失控了,不由自已地轻吻在她的侧颜上,似乎不想错过这美好的甜蜜时光,缓缓扭过她的脸对与她咫尺相对,“子嫣,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那三天后我在城郊的女娲庙等你,不见不散。”韩子嫣喃喃道,浅浅的气息如春风吹拂瑞香的芬芳柔腻,赵贤沉醉得恍若梦境,连连应声,指腹轻揉着她的双颊,“一定,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