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终是挣扎着抬起了头,阿慈便停在他的面前,须臾,慢慢的蹲下了身子,双目对视,她伸手在他的脸上轻轻的抚,“无尘啊,你怎么悔了呢?我想着要好好的忘了你的……我原本想忘了你的。”语音落,已经呜咽的不能成声。
宫墙之外的诵经声还在继续,超度苍生的佛音。
无尘伸了手想去拂掉她的泪,却终究收了回来,只弯了嘴角温和的笑,低而缓的开口,“阿慈……你刚一走……我便悔了……师傅曾说万物生皆有本相,看破了,便也过去了。我以为自己已经看破了红尘……可是你不一样,阿慈……你不一样……”
声音断断续续,我鼻子有些酸,想流眼泪,看到杨世遗看向我意味不明的眼神时,我便仰了头生生的憋了回去。
杨简依旧端坐在上,只偶尔的看着杨世遗,神色沉沉。再抬眸,眼角的余光中,有几个宫妃已经面露了悲色。
阿慈眼泪掉的更加的厉害,一颗一颗直到一串一串,嘴里不断的念着,“无尘啊……无尘……”
无尘的身子支撑不住,软软的又摔倒在地,阿慈的便立马的跪坐在地,用力的将他抱进了怀里,长发散乱,泪流满面,“无尘……”
风轻轻的吹,我听到了他最后的一句话,他努力的笑着,对着抱着自己的人说,“阿慈……麒麟山上第一次初见……你怯怯的叫我无尘时……我就知……我这一生都成不了佛了……”
若是来生呢?无尘,若是来生你再遇见阿慈,你会不会还傻到要等天筠花开才来找她?你会不会呢。
阿慈的哭声甚至压过了宫墙外的佛音,直直的抵达人心的最深处,震撼,痛苦,愧疚,还有,最深最深的爱。
那一片白衣,被他的鲜血染红,就像是穿了一身红红的喜服,阿慈的声音终于渐渐的弱了下去,我看着她用自己大袍上的衣袖抹去了无尘脸上的脏污,再接着低头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无尘,来世若是相遇,你轻轻的唤我一声,我便会知那就是你。”
她的话音落,我的眼皮便生生的一跳,想要阻止她却再也来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她迅速的将一根尖尖的珠钗插进了自己的精舍。
《管子,内业》:定心在中,耳目聪明,四肢坚固,可以为精舍。注:心者,精之所舍。
有血便从她的胸口留下,我脉搏突突的跳动,声音脱口而出,“阿慈!不要拔!”
有人在皇帝面前动用“凶器”,一片护驾的嚷嚷声中,我看着杨世遗向我迈了几步,回头,阿慈隔着一圈一圈的侍卫,温温软软一如当初的冲着我笑。再接着,她紧紧拥着无尘,用力的将胸口的珠钗拔了出来。
一股血喷溅而出。
她的眼神收回,手软软落到了地上,而她脸上的笑容永远的停留在那个时刻。
天地之间,只余眼前的两个人,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轰动整个天下的婚礼,抵不过他们此刻的相拥。
他死了,她追随他的脚步,黄泉碧落永不相弃。宫墙外的佛音含着千万的内力,冲撞而来。悲音入耳,便觉内伤。
无尘啊,你慢着些走,你的阿慈褪尽了一身的铅华,等着你带她去看天筠花开。
晴空白日,忽而便落下了大点大点的雨珠,侍官高高的喊道,“圣上起驾!”
杨简和宫妃们便领着几百宫人急匆匆的离开,急的连一句悲悯的话都来不及说。
我抬头,杨世遗从高台之上向着我走来。
他的大婚,无疾而终。
脸上涂抹的用来遮盖伤痕的水粉被雨水冲掉,冰凉刺骨。他走到我的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牵我的手,我不动,他便唤我,“阿漾。”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落,一滴又一滴。
他伸手摸我脸颊上的伤口,看着我的眼睛,轻声的开口,“你为什么哭?”
眼泪掉的便越发的凶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的厉害。
侍卫们开始处理现场,我看着他们将阿慈的身子从无尘的身边拖开,胸口忽而便狠狠的一疼。
什么都不能做,我为了她竟什么都不能做。眼看着他们两个就要被分开,我下意识的便上前一把挥开了侍卫,蹲下了身子紧紧抱住了阿慈。
伴随着“大胆”的呵斥声,侍卫的长刀立刻的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天上的雨水越来越大,我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喘气,再睁开便看向了杨世遗,“无奇,让他们合葬。”
他的神色隔着水幕有些看不清,那声音却分明清冷了许多,“你在怪我?”
架在我脖子上的刀迅速的往前近了一寸,我甚至能感觉到兵器上的锐气,身子一顿,抱着阿慈的手便更紧了紧,看着他重复,“无奇……让他们合葬。”
宫墙外的佛音渐渐消弭,杨世遗向我走近,居高临下的俯视,“是命令?”
有雨水进了我的眼睛,再接着顺着脖颈流进了衣裳里,我冲着他弯了弯唇角,一字一顿的开口,“不,是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