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展宁从博古斋返回侯府的路上,严豫的马车拦下她的,然后不顾瑛儿的拦阻,径自上了展宁的马车。
这是自九曲湖云外水阁的有意挑拨之后,他们俩第一次单独见面。
严豫看她的眼神出乎意料的平静,而在这平静之下,还有一些不容忽视的冷厉。
“阿宁,我会去萧关一段时间。”
严豫说话时,手指从展宁面上划过,欲挑起展宁的下巴,却被展宁嫌恶地避开。
“睿王爷说话归说话,还请守些礼法。”
被展宁用这种态度对待,严豫难得没有动怒,他只是轻轻一笑,笑容冷冷的,“你知道,我从来不守礼法。不过我倒有些奇怪,以阿恪那种眼里不揉沙子的个性,连你是我的人这样的事实都能接受下去,阿宁,看来他倒是真心喜欢你。”
严豫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展宁心头几乎要恨出血来。她上一世就曾绝望地想过,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惹上严豫这么个魔障。到今世她终于明白,自己并未造孽,只是严豫的存在,本身就是她的劫难。
“他的真心我知道,我的,他也明白。”
知道什么话是严豫最听不得的,展宁特意挑了说。
不过严豫这一次的容忍度出乎人意料,他闻言勾唇一笑,笑得很是讥诮。他将一封信递给展宁,“阿宁,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展宁自然不会伸手去接。
严豫将信放到展宁身旁,说道:“我把东西放在这,不妨拆开来看看,或许你会喜欢也不一定。”
说罢,严豫便下了车,径自离去,爽快得展宁都有些不习惯。
这人这次来,难道真的是单纯来向她辞行?
这绝不可能!
展宁带着疑惑拿起身旁的信封,拆开来一看,脸色却陡然变了。
信封里装的,是一张房契。
严豫给她的,是一处园子。而这处园子不是别处,正正是上一世她被困在严豫身边时,每每去的地方。
严豫送来的房契,展宁回府之后便给烧了,烧得连灰都不剩。
可房契没了,严豫的举动仍然给她心里蒙上了不安,她甚至忍不住恶毒地希望,严豫能这么折损在边关,永远不要再返回燕京来。
严豫走后的第二日,是个极好的艳阳天。
暖意驱走寒意,将春日气息带近了一些。
太后娘娘派人到侯府来宣展宁,道是想念展宁,让展宁进宫陪她说说话。
除了第一次召见以外,除了有严恪陪同,展宁还未曾单独蒙太后召见过。这一次,她自然是十二分小意,仔细地收拾了一番,选了一件铜绿对襟窄袖短袄,下配秋香色百鸟绣襦裙,打扮得素雅清丽,得体而不显喜庆,素净却不失精巧,既不会失礼于太后,也不会让病中的太后觉得碍眼。
她还带上了一件展臻从江南带来的小玩意--饮水鸟。
紫檀木雕刻的小鸟憨态可掬,面前放有同样木刻的水杯,用精巧机关相连,只要在水杯里倒上一点水,小鸟就会不断来回点头啄水。
这玩意并不贵重,也不是什么宝贝,但想来太后病中无聊,权当做博她一笑。
展宁的用心没有白费。
太后见到她之时,已对她的装扮微微笑了点了点头,待她将饮水鸟呈上之时,饶是尊贵端庄如太后,也忍不住莞尔。
“你倒是有心,难怪阿恪中意你。”
因天气晴好,太后让素锦将她扶到了福寿宫右面的清澜园里。她靠在躺椅上,膝盖上搭了一条薄毛毯,说话时微微眯了眼,笑得如同普通人家慈爱的祖母。
但她下一刻,话峰却陡然一转。
“不过一开始,我是不同意你和阿恪的婚事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展宁心里头叮咚一声,太后娘娘今日召她来,似乎不是单纯说话这么简单。
“阿恪值得更好的人。臣女虽然心中慕他,想要与他携手一世,却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他最好的选择,只是因为自私的天性,不愿也不肯让他陪伴了别人。太后娘娘爱护阿恪,自然更要为他着想。”
展宁的回答让皇太后眼角的笑纹加深了些,她笑笑道:“别说燕京里的贵女,就是这皇宫里养出来的公主,论气度论才貌,比你强的并不多。你除了家世差了点,以前又订过婚,倒没什么配不得阿恪的地方。”
太后对展宁的评价如此之高,倒让展宁稍稍有些意外。
不过她知道,太后的话还没有说完。
所以她低垂着头,温顺地等着后面的话。
而太后在顿了顿后,果然道:“我不同意,是因为八个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生得聪慧,必定懂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