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江鼎再次拜访甄行秋所在的水阁。
这一次却不是聂参给他带路,而是另一位高大的男子。江鼎记得他就是当时跟乡民对峙的首领,就是他给江鼎瞎指了一路,让他赶上了聂参。
两人一路走,江鼎突然道:“昨天辛苦你了。”
那男子微微一停,旋即笑道:“昨日小人冒失了,一时指错了路,竟致公子多走许多冤枉路,实在是小人的罪过。”
江鼎道:“指路不算什么,倒是你在后面跟了我一路,一直跟到姓皮的洞府前,如此情势关心,实在辛苦了。”
那男子又是一怔,道:“原来公子已经知道了。小人得罪了。”
江鼎道:“没什么,这自然是秋兄的安排。你们跟的近点,聂参自爆的时候,不就把你们卷进去了?那岂不耽误了秋兄的大事?”
那男子轻轻一叹,道:“我说江公子为什么不悦,原来是为此。您心疼聂参,我明白您的善良,只是您不了解我们。”
江鼎道:“你们?”
那男子道:“我……还有兄弟们,包括聂参。您是仙家修士,是高高在上的人,大概觉得性命珍贵。可我们这些人,都是武者,且被公子收留,身受大恩,性命以上还有忠义在。只要是公子的吩咐,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今日是聂参,换做是我,也是一样的选择。”
江鼎淡淡道:“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那男子道:“不敢。我们和公子有云泥之别。所以我想要跟公子您说一句,别再怂恿聂参了。”
江鼎轩眉道:“我?怂恿聂参?”
那男子道:“是。聂参是我最小的兄弟,公子也一直器重他。他本来前途无量。只因为跟您相处一段时间,心也大了,志也高了,总想其他的,这对他不好。一人有一人的命,您何必用您的想法左右他呢?”
江鼎微笑道:“你说一人有一人的命,在我道家眼中,也是不错,各人有各人的道,而天道,有容乃大,顺其自然。以自己的道来左右他人,确实非天道。所以你说你和我不同,我并无异议。你说忠义凌驾于性命,我虽不赞同,却不置喙。这是我尊重你。”
“但你为什么不尊重聂参呢?”江鼎淡淡的看着水面,“聂参的选择,是他自己的事,最多最多加上秋兄,干卿何事?他要寻道,经历磨难也好,功败垂成也罢,都是他应得的,他自己尚不后悔,你又何必言辞之中口口声声替他惋惜?言下之意,已把他当做自己天生的手下,控制之态,昭然如揭。到底是我左右了他的想法,还是你在绑架他?”
那男子被江鼎言辞刺得一呆,道:“我和他是共事,岂有控制之理?他的命也不是我的。我千盼万盼,只有盼他好。”他暗自咬牙,低声道,“您让他选择的那条路,危及了他的生命。今天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为什么落在最有前途的聂参身上?还不是他有了外心。他这次逃过了,下一次……您若为他好,就该劝他先珍重自身。”
江鼎道:“你是这么认为的么?倘若不是聂参,那也会有别人,甚至可能是你。秋兄可不会因为顾忌其他人的性命而放弃计划。你们的性命和他相比,也并不低啊。”
那男子道:“公子说的是。可是在小人心里,聂参最年轻,最有前途,他比旁人更不该做这个任务。若有选择,我宁可替他死了。若非您……”
江鼎一笑,道:“若不是我,或者说若不是他想走剑道,就不会轮到他了,是么?你小瞧了秋兄。”
那男子一呆,道:“我绝不敢小瞧公子。”
江鼎道:“以己度人,还是不要度到秋兄身上好。你觉得秋兄会因为聂参想走而选他?秋兄是下棋的高手,岂能感情用事?你觉得一个凡人和一群修士同归于尽的概率很高?那是下下策,他既然一早安排我负责帮手,当然要把我出手的可能性算进去。你觉得如果是你被人追杀,我会杀出来救你么?”
那男子迟疑道:“不会?”
江鼎道:“未必,但总是不保险。但我和聂参关系好,看他遇险,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出手,而不管前因后果。因此只有他去做这个任务,完成的可能性最大。倘若是你和我关系最好,那就是你去做。”
他笑了一声,藏住一分冷意,道:“我这位秋兄啊,那是算无遗策的,我尚且猜不中他心思的一二,你也就别多想了。”
那男子只觉得手心黏湿,道:“是。”
江鼎抬头,远远看见水阁中甄行秋的身影,心越来越寒,刚刚那番分析,他本来也只是影影绰绰的猜想,这时亲口说出来,理顺了头绪,便觉得自己也是明朗许多,只是心情并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糟了。
突然想起一事,他驻足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那男子道:“什么?”
江鼎道:“我在路上看到的那批乡民,哪里去了?”
那男子沉吟道:“这个……”
江鼎道:“我以为他们来闹事了,秋兄自然会把他们压下去,结果到了这里,全没听见有这么一回事。怎么那些人没来么?”
那男子道:“没来?那就是没来吧。我跟着公子后面,不知道后来的事。”
江鼎冷冷道:“你肯定知道。若不知道,当时你也不会那么轻易放他们过去,今天这一局,若有那些乡民来闹事,或许结果就会不一样。秋兄的手下,会将这样的危险置之不理么?”
那男子低头,道:“既然您心中有答案,为什么还要再问呢?”
江鼎沉默,过了一会儿,道:“死不见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