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叶,火红的枝,火红的干,无数火红的树木汇聚成一片火红的林海。强劲的林风时而掠过,掀起一*火红的浪。
玄霜垂下眼帘,遮去眸中的潋滟波光。
这红色(shǎi)看久了太伤眼睛,他眼水都快淌出来了。
曲起指关节蹭了蹭眼角,玄霜思虑重重地看向前方不远处,一身绯红衣袍的焱颜立于林下,袍袖被风鼓起,与飒飒作响的枝叶一齐舞着,有那么几个瞬间,玄霜简直以为师父要融进这片火红之中,就此消失了。
他感觉非常地不好。
自打从火云舟下来,玄霜就觉得师父有些不大对头,虽然面容依旧如往日那般平和,然而周身的气息却变得凝重起来,让他不敢贸然开口,连一句“这是什么地方”都说不出来,就被师父拉住手,在光秃秃的山岭中以奇怪的步法来回走了一会儿,眼前就出现了这么一片树林。
这种通体火红的树玄霜在《灵植大图鉴》中看到过,名为为燊木,是天元大世界中比较常见的树种,本身蕴含着些微的火属灵气,但因为含量较少的缘故,就算有个万八千年的树龄,也谈不上多么珍贵;但搁在灵气和资源相对匮乏的衡明中世界里,能保有这么大一片燊木林,还是颇为难得的,而且看树龄,至少也生了几千年,林间蒸腾的火属灵气虽然不多,可也能让玄霜感觉到些许异样了。
燊木的红本应是热烈的,充满生命力的,让人心中燃起希望与激情的色彩,但不知为什么,置身于这片燊木林中,玄霜的感受与上述词汇恰好相反,看到这片红色,他只觉得沉静,寂然,就算有生命名,也是停滞的。于他而言,这红与其说像燃烧着的火焰,更像是静静流淌的血。
站在这里是看不到焱颜的表情的,但玄霜认为自己能感觉到,师父她……正在难过,也许不是很强烈,但的确是难过无疑。这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在师父身上发现这种情绪,这让他茫然无措起来。
难过的时候,是很需要安慰的吧?
师父她现在也需要安慰吗?
日头渐渐西沉了,夕阳的余晖给红色的燊木林染上萧瑟之意。
尽管处于悲痛之中,那绯红的姿影依旧挺拔,强大,不可战胜,那股无形的气势将玄霜的双足定在原地,他想要走过去,想要离师父更近一些,但终究没能向前迈出一步。
玄霜的脑海中一片混沌,无数思绪在其中沉沉浮浮,一个在此前已几近成形的念头被他自己无情地打散,却依然有迹可循。他自己也知道,总有一天,这念头会再次汇聚成形,让他再无法忽视,乃至铭刻到自己的神魂之中,一直伴随着自己,直到生命彻底终结。但在那之前——
“我要变强!”
强到不会对走出那一步心生畏惧,强到能与师父并肩!
潜意识中,有个细小到玄霜无法听见的声音在说:
“这是不可能的任务。”
“阿汤哥哪次没完成?”
另一个略为大声一些的声音吐槽了一句,紧接着将第一个声音迅速掐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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焱颜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把徒弟带到祖坟前。
是的,这片火红的燊木林正是焱家的家族墓场。
与衡明中世界传统的丧葬习俗不同,焱家数千年来都将自己族人的尸体火化,骨灰就洒在这片被重重禁制掩住的燊木林中。至于为什么会采取这种堪称异端的丧葬方式早已不可考,但每一代焱家人都不曾更改过祖宗的规矩。
焱颜在童年时有一位长辈去世,身为族长的父亲主持了葬礼,焱颜则被勒令全程随行旁观。身为族长嫡女,资质又是同辈中最好的,那时她已被当做下一任族长培养,此后重要的家族葬礼就要由她主持。
而当焱颜随师父任耀离开衡明中世界时,她原以为这一责任已从自己肩头卸下去了,却没想到再次回来时,却要独自给焱家全族举行葬礼。
这些年来,焱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冥冥之中,焱颜始终认为自己心中有所感应,弟弟还活着。每五十年来到燊木林中,焱颜都在默默地对父母说,自己一定会将弟弟找回来。
可当在真武小世界炼化莲心焱,将心魔彻底焚尽后,焱颜再也没有产生过那种感应。
焱晏是四灵根,如果没有奇遇,哪怕再心性坚韧,至多也就只能修到筑基而已。
三百多年过去了,焱晏寿元应尽。
在燊木林中站了几个时辰,焱颜心知弟子就站在身后,哪怕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也能察觉出自己的气息变化,但她仍毫不掩饰地放任了自己心中的哀伤——对族人的,对父母的,对弟弟的……并让那情绪自行慢慢消散。
终于,焱颜散尽心中的哀伤,那一块在她心头压了三百多年的无形重物消弭在无月之夜的熠熠星光中。
回过身来,正迎上徒弟担忧的眼神,焱颜不禁微笑了一下,紧接着就在徒弟的眼眸中看到了漫天的星光,那光彩让她微不可察地失神了一瞬。
如来时那般拉起徒弟的手,焱颜轻轻道了一声:
“回去罢。”
得到了带着些微鼻音的一声回应: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