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的时候，人们的知觉如同死寂，发生了什么都毫无感应，所能记得的事情，几乎就是前一秒睡着后一秒醒来。然而格林的这次昏迷，就好像沉沉暮色当中的黑暗，拖着节奏缓慢降临，什么都看得见，却什么都看不清，一副又一副景象晦暗地在眼前呈现，好像看懂了，又好像没看懂。

然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光明照耀在了他的脸颊上。

开始清晰的意识告诉自己，时间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自己应该是因为缺乏营养而满面苍白，可他偏偏觉得身体健康，唯一的不足就是略有疲惫，眼睛有些发涩。

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格林揉了揉眼睛，仿佛是理所应当般左手按住右臂臂弯，长长抻了个懒腰，闪电般反应过来，接住背后因为起身而滑落的毛毯。

“……啊，糟糕，不小心睡着了。”

他打了个哈欠，把毛毯披在椅子背，整个人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熬了这么多天，身体终于撑不住了么……

这样的自忖，在格林心底升起。他一抬头，正好看到侧面一名美貌的少女坐在自己下手位置，穿着一身武者的上衣，下身却是完全不符合这个时代的短裙筒袜，配上她一头短发和烟熏妆，活脱脱就一小太妹——不用说，肯定是格林的口味。少女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格林心有所动，转过头另一侧也有一名文士打扮的年轻人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装出微怒的表情，“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美貌少女丝毫不惧，“老师您累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睡着，我们哪舍得把您叫醒。”

老师？哦，是在叫我。

记忆变得真切起来。少年公爵低下头，身前的桌案上铺的满满当当都是文件。其中一大半已经批阅完毕，还剩下一小部分，本应摆在左手的桌角，此刻已然少了大半。他一扫两人身前的桌子，当下心中了然。

“辛苦你们了。”

格林柔声慰问道。这两个人是自己一手带出的弟子，美貌少女武力超群略有文采，而文士少年则精通谋略内政，实力也足以自保。起义军这么多年来的抗争，他们跟随着自己南征北战，功不可没。

“我睡了多久？”

“一个小时。”文士少年赶紧回应。

格林翻了翻右手边的书笺，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各种各样的文字和图形。现在的起义军有接近三分之二的事务是他掌管，即使他精神力浩茫如海，也会需要一点提醒，这本书笺正是他的个人专用记事本。

“庆功晚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还来得及。”

他嘟囔着，习惯性地拾起桌上的羽毛笔，打算继续批阅文件。美貌少女和文士少年对视一眼，急忙站起身小跑到格林近前，好像女儿朝父亲撒娇般搂住他的胳膊。“马上就是庆功晚宴啦，老师您就稍微歇歇吧，对了，您还要准备一下要穿的衣服好好打扮一下呢，总不能就穿这身去见士兵们吧。”

“老师，首要的工作我已经代为签署了，余下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您还是准备晚宴的着装吧。”文士少年快速地点着头，本意是赞同着美貌少女。不想却得了个白眼，“还有我呢！我也写了很多好不好！”

“可是第一级的文案你都没法拿主意啊……”

“数量！数量懂吗？我写的比你多啊！”

“可质量比数量更重要啊……”

“胡说！”

……

眼瞅着自己的一对宝贝徒弟又吵了起来。格林忍不住哀叹一声，使劲儿掐了掐鼻梁。心里怀疑他俩这么天天吵来吵去，早晚有一天自己要被他们给吵死。

唰——

远处的门帘忽地被挑开，外面光线明亮，只映出来人的轮廓，看不太清楚，直到那人放下门帘走入，光线才逐渐回复正常。

“格林先生，您还没去准备吗？”

格林抬眼过去，无奈地笑了笑，“时不我待啊，好不容易击溃了南方独眼巨人的部落，匆忙赶回来文件就垒了小山，我这都批了三天了，实在是忙不过来。”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少女，“你们先去准备吧，我一会儿就去换衣服。”

少男少女乖乖听话，在经过来人时恭敬地叫了声，然后一前一后退出了房间。

“您一定要在帐篷里工作吗？”那人抬头望了一圈，无奈地问道，“如果您想，大殿也可以布置的啊。”

“城中大殿，桌子椅子摆的满都是、文件满天飞，就为了让我办公？像话吗？”格林站起身，走到桌前半靠半坐，笑呵呵地说道，“这儿和各个军部距离相仿，也算是中心位置了，文件输送得快，我不是也能早点完工早点下班嘛。”

他一抬胳膊，抄过来人白净的右手。

“你说是吧，阿缇？”

帐篷内的灯光下，阿塔兰忒有些无奈又有些羞赧的表情一览无余。

她倏地抽回手去，也不惊也不恼，只是把手放在腋下夹着的包裹上，看了格林一眼，“就算是，也是担心格林先生您累坏了身子，我们建设国家的计划正在关键的时刻，您这个发起人要是倒下了，那位再一忧心无暇顾忌政务，谁来主持大局？”

不用阿塔兰忒细说，他也知道“那位”是谁，平时说了千百遍，每个人的代称他当然清楚。

“哈哈哈，好吧好吧，我就权当一语双关着听了，你在不在意就不是我的权限了。”格林满不正经地打趣，神色终于摆正，“说吧，你个大总管不忙着准备晚宴，跑我这里来有什么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