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大典结束后,殷重烨携图弥婉和杜序回到夕隐峰。
三人于殷重烨处坐定,没过多久,殷重烨突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掐了个指决,不多时,门外缓缓走进一道人影来。
那是个约摸豆蔻年华的姑娘,她乌发及地,眉心一点暗紫色兰花纹的花钿,一方鲛绡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使得露出的那双眼睛愈发盈盈明澈。她神色平静,眉眼里隐约带着几分冰冷出尘的意味,虽然尚显稚嫩,但已有十二分的出尘风华。
她眉眼不动,微微颔首行礼道:“夕隐道友。”行动间如行云流水,青稚的眉目半点无法掩盖住她骨子里端庄淡泊的气质。
不,或许不是淡泊,而是淡漠。图弥婉一边躬身行礼一边思忖着,那淡如静水的眼睛只可能出现在惯看生死的修士的身上,不过也是,身兼天圣峰峰主和长老殿大长老之职的修士自然本该是这般模样。
殷重烨点头回礼道:“天圣上人。”
“我近来需要闭关,恰算得我门下弟子与这夕隐峰有一段缘分。不知夕隐道友可否替我看顾一二?”哪怕是说着请求的话,她的神色依然是淡淡的,眼里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图弥婉轻易自她淡然的表象下发觉出她冷漠的本质。
殷重烨道:“自无不可。”
天圣上人淡淡道:“有劳道友,我便不打扰了。”言罢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图弥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忍不住低低道:“天圣上人真冷漠。”
修真者都是耳聪目明的,杜序听见她的话,饶有兴致地问道:“她冷漠还是师父冷漠?”
图弥婉抬起头,讶异道:“师父有何冷漠?”在她眼里,师父殷重烨是个看着冷漠实则再温和不过的人,作为他的弟子是她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杜序低头看着她,女孩子小小的身影印在瞳孔里,她睁着眼睛奇怪地看着他,澄澈的双眼里没有任何的勉强,他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揉乱了她规规矩矩的垂髻,含笑解释道:“天圣上人既是一峰之主,也是长老殿大长老,是以平日里难免严肃了些。”
图弥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过,说到长老殿……
“师兄,闻晴长老似乎也是天圣峰的吧。”图弥婉着实对那位姿态娴雅的剑修念念不忘。
“是的,天圣长老与她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杜序道,“她的姐姐熙仪尊者原是天圣长老的亲传弟子,是以天圣长老对她多有看顾。”
两人正说着,送天圣上人离去的殷重烨业已归来,他自门外步入,坐在蒲团之上,许是阳光太温柔,他从来冷漠的脸上也浮现一分错觉一般的温和来。
他指尖于虚空中轻点,一支光华湛然的笔缓缓落在他的手心,它的皇皇威势在他手中隐没,露出其下真实的形貌。笔杆通体深黑,像是由乌木所制,但看久了却似能看见其上有星辉闪烁,笔头则是艳烈如火的赤色,那红仿佛能灼伤眼睛。
殷重烨的指尖一寸寸抚过那支笔,星辉艳色尽皆暗淡,依旧是墨杆赤毫,只是瞬间由神物跌作凡品,他将它递给图弥婉,淡淡道:“此为穹烬笔,我知你有习道纹之姿,然我不擅此道,此物赠你,或有所益。”
图弥婉双手接下它,穹烬笔入手带着隐约的凉意,不似木质温润,也不似金属冷冽,这种温度是如此熟悉,像是经年未见的挚友复又归来。事实上,它确实伴了她大半生,伴她从年少轻狂到走万念俱灰,由怨怒滔天走到心素如简。如今隔了一个生死轮回的距离,它重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命运终究偏爱于她。
图弥婉摩挲着它光滑的笔身,于心中呢喃道:“别急,总有一日我会解开你的封印,让你重临天下。”感受到了它的顺服,她将灵力注入其间,不多不少,恰能使笔尖附上浅淡灵光,继而凌空而书,笔走龙蛇,待得笔落,虚空中便现出一行字迹来:笔落穹宇皆焚烬。
殷重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看来你确实与它有缘。”
图弥婉但笑不语。
于修仙者而言,时间是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东西,晚霞在不知不觉间暗淡下去,夜色渐染。杜序在竹林里放了一盏永辉灯,暖橙色的光线柔柔铺展,映出林下那方案几来。几上是几碟精巧的糕点和一尊酒壶,几只小巧的酒杯随意搁着。
杜序和图弥婉偷偷溜出竹屋,在案几旁坐下,月已至中天,皎洁的月光洒下,如烟如雾地笼住他们,杜序抬手熄了灯,竹影清晰地落在身上脸上,使得他们的衣服都添上几块跃动着的花纹来。
杜序轻拍开泥封,随手取了一只杯子,将酒液倾倒入内,醇厚酒香缓缓弥漫,和着竹叶的清香,契合得好像竹香里天生就带着让人微醺的因素。
他自斟自饮得不亦乐乎,图弥婉往嘴里塞着点心,好像是被酒香熏醉了,她像个真正的孩子那般抱怨:“师兄你骗我,明明说是为了庆祝我的收徒大典才偷偷跑出来为我庆祝的,说好的庆祝呢?”
杜序疑惑地看了看盘中已然少了一小半的点心:“你不是吃了点心了?”夕隐峰上可没有厨子,这些点心都是他自好友处寻来的,还被他们打趣了几句,说他是平白多出了一个女儿,天知道他长到这般大,连心仪女修的纤纤玉手都没能摸上几次啊!
图弥婉眼巴巴地看着他盏中光泽惑人的酒:“那……庆功酒呢?”
杜序摸了摸下巴,问道:“你想喝酒?”
“嗯。”
“你会喝酒吗?”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