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生拱手道:“仙人容禀,小子姓徐名继,本是中洲夏国人氏,祖上也曾做官,只因有一个仇敌在国中得了势,迫害我家,不得不流亡别处,因随着亲戚出海遭了风浪,到了真珠国。小子当年也曾考中过进士,被那国中驸马看中拔擢为官,本来虽然流落他国,也算有了个安稳容身之地。奈何那驸马性子多疑,虽然重用,却仍然怀疑是别国奸细,十分防范,不得不如履薄冰。想要告辞别去,驸马又不允,加之国中盘查极严,也不能抽身,只得苦熬。”
他恋恋不舍地瞧了鲛人少女几眼,“我妻也是被我连累,原是一片赤心为我着想,劝我设法逃走,我却因她是宫娥出身,以为是驸马试探,反而恩将仇报,禀报了驸马,累得妻子被卖,这都是小子首鼠两端之过。如今她在这北海已经存身不得,小子亦无能保住妻子,两位仙人带去,也是好事,唯独心中不舍,这才偷偷跟上,多看得一眼,也就心满意足。”
鲛人少女听了,泪流满面,也不怪丈夫害她,只是嘤嘤啼哭,夫妻两个难分难舍,最后还是徐继劝她安心,不要挂念,也不要再回去,又对两位仙人千恩万谢,夫妻两个终究还是作别。
虞璿看在眼里,倒也没有出口相劝,更不曾提帮这一对苦命夫妻的事儿,见这书生走了,将鲛人少女也以法器收了起来。
风白羽微笑道:“我原以为摇光姑娘会心软帮他们一把的。”
虞璿不以为意,道:“此事本不在我,那徐继心痴意软,鲛女情真莽撞,这种事儿每天世上都要发生千千万万,如何管得过来?若是他们求我相助,倒也不是不能随手帮了,但既然并不曾开口,便是两人都肯认命,那也没什么办法。”
她说着微微一笑,反问道:“风公子这是在考我么?若是换了风公子,你怎么做?”
风白羽笑道:“我也是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总听师长说,道心惟微,又说铸就金丹必先于红尘中磨炼道心通明,当时无论如何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稀里糊涂游历了好几年,最后还是偶然遇到一位前辈,教了我一个法子,不出十年,我便铸就了金丹。”
虞璿感兴趣地笑问道:“什么法子,居然这样灵验?说来听听,若是好用,我以后也照样去教徒弟。”
风白羽笑道:“那位前辈唤作二十四散人,跟我在一家酒肆遇见,我给他付了酒钱,他便跟我说,让我每天做一件好事,做满一百件,然后再著书一部,便能磨练道心,我当时也没头绪,便按他说的去试一试。刚开始焦头烂额,一团乱麻,有一日不知怎地忽然开了窍,顿时便觉得心头透亮,许多想不通的阻碍忽然就没了,仿佛做什么事情都在掌握之中,没过多久便结了丹。”
虞璿好奇问道:“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风白羽咳嗽一声,捡了几件说了。譬如某个妇人每日都被丈夫吃醉了殴打,甚至连亲生孩儿也摔死,痛不欲生,跪求丈夫早日死了,风白羽听见,也觉得这男子恶毒不堪,待要杀了为民除害,哪知这妇人忽然又变了脸,苦苦哀求,最后反而大骂风白羽多管闲事。
又譬如某个赖汉爱赌,将家里输得一干二净,气得老母上吊,他也是悔恨不已,斩断小手指发誓戒赌,风白羽见他可怜,给了金银让他给母亲治病,哪知此人转手又去赌博,下次又来求风白羽借他些钱财,三番两次,都是如此。
再或者他碰到一老妇求告,指控某家大户的主母害死了她唯一的女儿,要求大侠为民除害替她报仇,好在这次风白羽长了个心眼,调查之后,才知道那女孩儿贪图富贵,想要入那家中做妾,暗暗在主母饭中下药令其落胎,败露后被愤怒的主母活活杖杀。
诸如此类的事儿,不胜枚举,风白羽也是自小在山中修道,初初接触红尘间这些千奇百怪的事儿,甚不理解,每每辛苦帮了人之后,不但没有感激,还要被人责怪。最后他忽然有一日顿悟,原来这些混乱不堪的念头,便叫做红尘俗念,便仿佛道心上的尘土,蒙蔽了心灵,才会思维迷乱,做出种种自以为理所当然,实则倒行逆施、刻舟求剑、南辕北辙、画地自囚的事儿来。
所谓道心惟微,便是宛如朗朗清月,明净镜台,照见自己的本性,不为外界种种环境的变化而蒙蔽,一言一行都有所依恃。
外人瞧着分明是两次差不多的事情,修道人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修道人心中的准则,只是将自己的好恶和价值观强加其上,所以才会觉得无比怪异,实则在修道人自己看来,却是无比明了。
道心并没有统一的规则,只要澄明透彻,坚定如一,便是自己的道,至于取舍爱憎,都是无关紧要的。
虞璿听风白羽回忆了往事,也忍不住格格好笑,问起那位游戏人间的二十四散人,就连风白羽也没见过了,也没见哪里记载过这位前辈的事迹。
虞璿笑道:“风公子在红尘中磨炼一番,倒是好经历,未知书写得怎样了?何不拿出来我也看一看呢?”
风白羽顿时有些支支吾吾起来,仿佛颇不好意思,虞璿心生好奇,追问了几句,才知他一开始觉得有满腹文章要做,兴致勃勃写了几卷,还送去附近书坊付梓印刷,后来写得不耐烦,便自己回了门派闭关去了,待那书坊再来追要下面的书稿时,早已人去楼空,只能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