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湖宫中,通幽曲径的尽头,是一处小巧的洞府。
洞府大门半开半掩,院内佳木繁阴,设着石桌石椅,谢霜行正捧着一卷,认真地阅读,时而提笔作记。
自他被师父虞璿携归洞真派,倏忽已经过了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在普通门派中,已经足够中等以上资质的弟子,初初感应灵气,踏入修真之门,而资质更高些的,达到练气一层也不是难事。
但谢霜行身上,却还没有任何的真气痕迹,仍是凡人。这却是因为虞璿并未传授法诀,仅仅只是寻了几部道论,令这弟子用心攻读。谢霜行极为尊师重道,凡是虞璿吩咐之语,都无有不遵。他在山下时便是世家子弟,自然读书识字,只是在道家典籍上读得少些,拜师之后,他便将虞璿发下的几部书反复阅读,并不似寻常少年人急于追求神通法力,而是务要先将理论揣摩清楚,无有迷惑。
而这几个月来,水无尘雪无垢两个,也曾去探望他,见状都是面面相觑,两人当年也是从外门选拔而来,入门三日,便发下基础法诀,自己修行,而后才被孟长老瞧中收为门下。而绝大部分人入门,也并不重这些理论道书,只要能懂得真气如何搬运修行便可。
两人私底下谈论起来,皆道:“虞真人授徒和别个不同,想来这般才是真传,是厚积薄发之理。”
忽然,院子里一丛灵月草无风自动,谢霜行恰读完一段,伸了个懒腰,见状笑道:“是晨曦小师姐来了么?”
这少年已经满了十六岁,原本便是气质儒雅英武,入道数月,虽然身无修为,但日日读书养性,也有了几分修道人的淡然沉静。
这从灵月草摇晃了几下,从里面钻出一个一尺来高的女孩,见风即长,顷刻便有了十二三岁模样。谢霜行首次见到晨曦如此时,还惊讶了一阵,如今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他同晨曦熟识之后,知道她看似顽劣,实则天性纯稚,虽然也是老师门下记名弟子,但却和自己不同。
晨曦蹬蹬跑来,在石桌对面坐下,将一个粉色的东西递给他。谢霜行不解其意,接过细看,却是桃花瓣做成,柔软芳馥,只是不知为何,却是一个整体,里面盛着的似乎是些液体。
晨曦捧着腮,笑嘻嘻道:“这是师姐送给你的见面礼,百花露。”她得意地道:“你可别看这花囊小,里面可大了!想喝的时候,就撕一个小口子;捏一捏,花囊就会自动长回去。可好使了!”
谢霜行虽觉得这花囊有些女儿气,也道谢收了,他知道晨曦爱听好话,便夸赞道:“小师姐缩物的法术真厉害!”
晨曦喜滋滋地道:“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呀!”她拿起桌上的道书看了看,奇怪地问道:“我总见你在读书,为什么不学法术?这书很有意思吗?”
谢霜行知道她心智宛若五六岁幼童,不以为意,笑道:“有句话叫万丈高楼平地起,根基牢实,自然枝叶繁茂。若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没有提纲挈领的理解,虽然照本宣科也能会,也只是工匠学徒之流。”他是官宦人家出身,和寻常农家子弟不同,深知此理,虞璿令他读书,不授法术,谢霜行并无抵触,除了对师父唯命是从,也有这方面的理解。
晨曦摇着脑袋,半懂不懂,摇头道:“那也不一定,有的树,根须扎了几丈深,可就是不长叶子。再说,叶子也不能太多。”她是人参成精,又不曾入人世,到底和人类思维有所差别。
谢霜行听了一笑,正要说些话哄哄她,忽然外间一个侍女转来,上前行礼,道:“谢郎君,真人召见。”
谢霜行顿时又惊又喜,小晨曦格格一笑,道:“去吧去吧!回来我带你出去玩!”她从石凳上跳下来,落地即入,无影无踪。饶是谢霜行看了多次,仍然觉得啧啧称奇。
那侍女抿唇一笑,道:“郎君请随奴婢来。”
……
这方水榭轩台,四面垂纱,轩内什物都是竹制,纤尘不染,唯独四柱镶嵌明珠,熠熠生辉。
虞璿执着一枝细笔,在纸上勾勒,忽然,她开口道:“你若嫌留在这里气闷,不妨出去散散心。”
这话却是对敖怀沙而说,因坚持要跟在虞璿身边,一开始变了小蛇,忍了几日,又化作人形。这龙君在海中时骄奢傲慢,此时入乡随俗,也只得隐去额角,金冠华服换成素衣道袍。不过他本就是个俊逸出色的男子,虽然减去三分华贵,瞧着倒也有些清静道气。
敖怀沙确实有些坐不住,此地又无美酒佳肴,又无美人歌舞,较之以前的生活,实是清苦。不过,他好歹还记得自己身份,头上戴着一顶将功折罪的帽子,还没摘下来,哪有资格挑三拣四,忙道:“怀沙不曾气闷,只愿意陪着公主。”瞥见案上石砚内墨汁不多,便道:“待我替公主磨些墨来。”他是天生御水的龙族,只一呵气,砚内便凝结水珠,就着磨墨起来,但姿势笨拙,也是明显。
虞璿看着摇头,叹道:“真是难为你了。”普通妖族在觉醒灵智之后,便本能修炼,而蛟龙之属的大妖更是自有传承,却不必如玄门修士般,非要有师长传法。因此妖族中虽然也有饱学之士,但更多的却是大字不识。不似玄门修士,虽然学识也是高低不等,但起码的认字读书,却是必要的。
这敖怀沙虽然是二劫真龙,怕是几千年都没拿过几次笔杆子,虽然磨墨十分殷勤,却连一个普通书童也不如,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因此,虞璿这句“难为你了”实在是发自真心,但听在敖怀沙耳里,却以为是在夸奖他,大喜道:“只要公主欢喜,怀沙便心满意足。”
此时,那奉命去传唤谢霜行的侍女,正引着人从桥上行来。她已接替了当初的唐嫣,做了管事婢女,远远看见这情景,不由脚下一顿,不知该不该继续向前。
时人修行,并不讲究克己苦修,除去一些特殊功法的,一般修行,只要保养元气,并不要求非要是童身。因此,修士蓄养姬妾者颇多,而女修若是修为高些,又不想结了道侣管束自己,身边留几个美少年随侍取乐,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虞璿此次回来,却带回了两个英俊男子,谢霜行乃是弟子身份,而另一个年长些的,却是暧昧不明,岛上也只知此人姓敖。这侍女心下自然联想到面首情人之类,见此情形,却不知是否该去回话。
谢霜行不解其意,忽然见那侍女驻足不前,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