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来到巷角,冯宛轻声道:“停一下。”
驭夫应声停下,回头看向冯宛。
冯宛却在发呆。
她望着两百步开外,卫子扬的府第,不由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这上面的牙印刚刚消去,她就去找他,有点说不过去。当然,最说不过去的,是她怎么跟他开口,她难道说,你要出征了,这是你首战,会有些许危险,你可能会受伤?
或者说,你当防着有人暗箭伤你?
她不能这样做。
沉思一会,冯宛道:“向左巷走吧。”
“是。”
左巷深深,这里住的都是一些都城建立以前便住下的人。狭小的巷道,沆沆洼洼的石板路,还有低矮的木屋,肮脏的,处处堆积的垃圾,使得这里很少有贵人前来。
马车走几步便是一颠,驭夫一边艰难地赶着车,一边问道:“夫人,这是去哪?”
“就在前面。”
“好嘞。”
马车快了一些。
不一会,一条更深更狭长,马车不能通行的巷道出现在冯宛眼前。唤停马车,冯宛走了下来。
从她这个角度眺去,可以看到巷道尽头,位于右侧的一棵小小的桑树下,有一些残破的木几木塌。
冯宛向驭夫交待道:“跟我身后,不必靠得太近。”
“是。”
她缓步朝那桑树走去。
在这样破旧灰暗的地方,冯宛这样衣着光鲜的官夫人,还是罕见的。时不时有吸着鼻涕的童子从门外伸出头来,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在看到冯宛时,都是看呆了去。
桑树后的木几旁,坐着一个干瘦的老人,冯宛走近,也不顾这老人衣裳破旧,皮肤上污垢处处,冯宛朝他福了福,轻声道:“闻老丈家有经书绝本,小妇人想购得一二。”
她温婉有礼的声音惊动了老人,他慢慢转头,睁大一双昏黄的眼瞪向冯宛。目光无神地看着他,老人的南方口音含糊不清,“当今世上,还有汉人?还有汉学?”
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绝望。
冯宛一福不起,她垂着双眸,低低说道:“有的。血脉在,汉人在,子孙在,汉学在。”
她这时的口音,也带了些她还是女郎时从爷爷那里学到的南方口音。
老人终于认认真真地盯向她。
盯了她一会,他颤巍巍地站起,颤巍巍地走向那破旧的木屋。
许久后,老人佝偻着走了出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牛皮纸,把它恭敬而慎重地放在几上后,老人哑声说道:“拿去吧,五片金叶子。”
抬起头,老人眼神空洞地看着冯宛,咧着缺了口的黄牙含糊说道:“家计艰难,你这妇人不来,遇到蛮夷也只能给了。”
这个冯宛自是知道。而且她知道,老人开的这个价,还要高于前一世时,他开给胡人的价。
她轻步上前,伸手拿过牛皮纸,拆开看了一眼后放在怀里。然后,从袖袋中掏出五片金叶子,冯宛低声道:“老丈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