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就坐在扶手椅里对我轻喃道:“以前没有时间陪你们,现在有时间了,可是她已经不需要我陪。”
她,是指绣绣姐吧?
哥哥每天会念书给我听,但说的最多的还是和绣绣姐有关的事。
“今天我第一次给她打电话,我怕她不接,特意换了个号码打的。后来很没出息地告诉她,我打错了。她想挂电话,我就说,反正打错了,不如聊几句。”
哥哥停了下,很开心地笑了,我看不到他的样子,但几乎立刻就能想象出他微笑的模样。想必他心里此刻都是甜的吧,哪怕是那样短暂的一个电话,哪怕苏绣姐或许统共也没对他说几个字……
人一旦心里的欲-望没了,就会变得特别容易满足,也会变得特别容易开心。
果然又听他说:“其实我现在的通讯录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号码,怎么可能会打错呢。我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明明已经知道她在那边过的很好,但还是想听她说说话。”
我被他的情绪感染,忍不住想笑,可又觉得想哭。
或许我真的哭了,我感觉到哥哥很激动地站起来,接着病房里一阵杂乱的声音,最后有刺眼的强光照射。
可最后医生还是刻板地对他说:“只是正常的感官反应,陆先生,这种事急不来,多保重。”
哥哥一定很失望吧?他坐在那很久,病房里复又恢复平静,他也没有再和我说任何话,就这么安静地一坐又是一整天。
***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天哥哥告诉我说:“苏绣把留学的学费转给我了,很早前就转的了,她是想和我划清界限吗?”
可过了没几天,他又傻乎乎地告诉我,“今年春节的时候高寒去看她,你知道高寒吗?是个挺年轻的男人,和你绣绣姐是大学同学。他回来带了礼物,说是苏绣拖他带给大家的,我居然也有。”
我看不到那份礼物是什么,只能听到他轻轻地带着笑的声音,“虽然和所有人的都一样,但是不是证明,她至少没那么恨我了?”
苏绣明明离得他那样远,可一举一动都能影响他的情绪,我天天听着,心情也和坐过山车一样。我真的不知道哪天,哥哥才能等到他要等的人。
又过了一年,春天的时候,连清姐也要结婚了。
她和哥哥坐在病床前说着话,清姐问他,“都两年了,你还继续等她?”
“嗯。”哥哥回答她说:“一直等,等到她幸福,我不得不死心为止。”
原来都过去两年了吗?
清姐像是叹了口气,最后似乎拍了拍他肩膀,“不知道该给你鼓劲儿还是劝你,总之,你认定的事就坚持下去吧。总会有奇迹的。”
然后陆陆续续地,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六圈儿和琪哥也很少来了,听说他们也都相继结婚,只剩我哥一个人孤零零的,每天守着我过。每每想到这我就特别受不了,好几次都拼命地想睁开眼,但无论如何都只会陷在一片黑暗里醒不来。
我很累,可我放不下他,现在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还在挂念他吧?
***
看我的医生和护士似乎渐渐变了人,连护工的声音也变了好几次,大概换了好几拨人,所以我想,大概又过去了很久吧?这天,我终于在病房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绣绣姐!她回国了吗?
我很替哥哥高兴,不管她出于什么理由来看看我,但至少这都会给哥哥一些希望吧?可看看我哥这人,他竟然半天都不吭声,绣绣姐问我的情况,他就老实回答,后来还说了说顾信的事儿。
顾信的事,他只主动和我提过一次,也只是告诉我顾信的妻子醒了,他们一家出院回家了。
之后的事儿他便再也没提过,大概是怕我伤心吧?
可我并不伤心啊,我是喜欢顾信,可我喜欢他的坚韧和责任感,他对妻子的长情是我所欣赏的,但看到他们幸福我已经很知足了。爱一个人,不就是要看他幸福吗?更何况,这样一切才会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如今我只希望,哥哥和苏绣姐也能圆满。
绣绣姐大概也觉得很闷,坐了会儿就打算走了,我都替我哥着急,你好歹倒是说句话啊!追女孩笨成这样追一辈子也追不上啊!
结果他像是拦住了绣绣姐,因为绣绣姐的脚步声走出几步又停住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我哥的声音。他说:“你等我一会儿。”
然后他可能出去了,病房门“嘭”一声被关上,接着很久很久都没有声音。倒是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几次,是我哥的电话,我记得那个铃声,很老很老的一首歌,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苏绣姐应该是伸手去看了,大概响的次数有点多,她怕有急事吧。
可后来我隐约像是听到了苏绣姐哭的声音,我忽然想起来,我哥说他手机里只有绣绣姐一个人的电话,其实也对,他现在的生活除了绣绣姐就只剩我了。
然后我听到电话键盘跳动的声音,她像是还看到了什么,过了很久门口才传来开门声,苏绣姐很快把电话放回了原位。
这两人啊……
“送你的。”
“什么?”
“木棉花,我种的。”
“你种的?”别说绣绣姐了,连我都觉得惊讶,我哥什么时候这么有闲情雅致了?
我哥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以前种的花,我全都养的很好,所以就试着种了这个。”
苏绣姐没说话,我脑子里却很清楚地知道,木棉花花语——珍惜身边的人,珍惜眼前的幸福。苏绣姐那么爱摆弄花草肯定也知道!
我正在暗暗为我哥稍有长进感到欣喜,忽然就听他说:“高寒告诉我,你和一个华裔男人走的很近,而且我刚才见你拿了请帖过来。这个,当是我送你的祝福。”
病房里冷飕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冬天到了,绣绣姐很久都没说话,我觉得我哥可真可怜啊,熬到这么老了结果苏绣姐也不要他。
后来我都以为苏绣姐走掉了,却听到她的声音挺轻地说:“噢,那是苏绫的请帖,不过你的祝福我收到了,当是提前收你送我的结婚礼物好了。谢谢。”
说完一阵脚步声就往外走,高跟鞋的声音踩在地板上怎么有种生气的感觉?我哥这个感情白痴啊!
后来我哥像是追出去了,因为病房再次变得安静,空气里只剩下木棉花的气息淡淡浮动着。
一直压在胸口的重担终于卸了下去,我脑海中这短暂的二十三年,所有经历都变成了一副画卷。我会悉心将它们印在脑子里,如果有机会回到从前,我一定要提前告诉自己,也告诉哥哥:人生没有多少后路可以走,每走一步,要对得起今天的自己。
——后记:
陆子西是在冬天的时候离开的,她的葬礼很简单,没有多少亲戚和朋友,来的几乎全都是那些陆澜川圈子里的人。大家都纷纷对陆澜川说着“保重”的话,他穿着一身黑衣始终沉默地立在墓碑前。
陆子西的墓就和父母的并排排在一起,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三个人都留在了这里,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
或许现在每个人看他都觉得可怜,可他却并不这样认为,和第一次的父母离世相比,他的心态并没有怨憎和不忿,反而十分平静。
子西开始的时候一直在坚持不愿离开,或许是舍不下他,她说希望一切可以回到最初,可他却一直让她牵挂着。所以最后她能安安心心地离开,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至少,这辈子她释然了。
陆澜川闭了闭眼,揣在口袋里的手满满收紧。
不少朋友吊唁完都陆续离开了,天空渐渐变得晦暗,这时候却从反方向来了两个人。
顾信推着乘坐轮椅的妻子慢慢来到这里,他把手里的花束放在墓碑前。陆澜川向他们答礼,顾信走到他面前,最后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陆澜川点点头,“我替子西谢谢你,你们来了,她会走得更安心。”
顾信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陆澜川看着他们夫妻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眼墓碑上子西的照片,照片里的她仍旧很年轻,可笑容明媚。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天子西和顾信是怎么谈的,为什么谈到最后会想到跳楼这么愚笨的方式来让他原谅。
而且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顾信到底有没有原谅她。但他想,子西或许已经不计较这一切了,看到他们夫妻现在这么好,她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走出很远,妻子忽然问顾信,“你还恨她吗?”
“恨过。”顾信看着满目苍凉的墓地,想了很久才这样说,随后他微微叹了口气,“到了最后,没有恨不恨了,只想好好珍惜当下。希望她来生,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活得没有任何遗憾,我们也一样,要珍惜老天给的这次机会。”
妻子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抿唇笑了。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苏绣看到陆澜川一直呆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想了想走过去,然后从口袋里拿了样东西递给他。
陆澜川低下头去,看到她手心里那枚微微泛着银光的幸运币,嘴角轻轻扯了扯,良久,手指慢慢覆了上去。
你看,那些树叶枯了,可是明年还会再发芽。明年,它们又会变得生机勃勃。
过去的一切都翻了新篇章,他们的人生仍在继续,谁说这就是结局呢?只要不放弃,每天都是新的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