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璋让方笙忍,他自己却忍不下去了。
胸腔里揣了一只煮沸的火锅,里面满满的辣椒,呛喉,难受,需要疯狂的发泄。
暴打蔡雪娇一顿,在她额头也划开一道血口子,或是,朝她泼烧开的水,让她也尝尝皮肤冒起热腾腾的水泡的滋味。
漫天席地的秋雨,路上汽车开得快,忽一下从身边驰过,带起亮闪闪的水箭,裤子进水了,又冷又潮粘在腿上,顾明璋慢吞吞走着,并不觉得累,脑袋一根弦繃得很紧,太紧了,紧得他明明知道所有的想法都不能实行,却仍忍不住想付诸行动。
顾明璋最终没有明着出手,只是用白纸画了一个青面獠牙厉脸,细细的枝条撑起骨架,再用长长的胶丝绳系着,在一个阴冷的月色朦胧的夜晚,他爬上大厦天台,将鬼脸从蔡雪娇卧室的方向垂了下去,敲打撞击她的窗户。
蔡雪娇吓坏了,大喊有鬼,哭了一夜,连着好几天没精打采,整个人像腌在瓮底的咸菜叶子。
很幼稚很无聊的手段,顾明璋也只能这么做,离开顾家,他无处立足。
方笙不信鬼神,隐隐约约也猜到顾明璋半夜里离开又悄悄回来去做了什么,怕给顾明璋增添烦恼,她更加小心翼翼做事。
十二岁的孩子再机灵聪明,总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蔡雪娇又有意找碴,方笙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
蔡雪娇骂方笙最多的是嫌她饭菜做得不好吃,饭桌上总是吃得一两口就砸碗筷让方笙去重做折腾她。
有时一道菜方笙连着做好几遍她才不甘不愿罢休。
方笙经常看着垃圾桶里倒掉的肉菜想她的爸妈和弟弟。
家里养的母鸡下的蛋她爸妈从来舍不得吃,凑得有十几个了逢集时拿到集市卖,听顾明璋说红糖水煮鸡蛋吃对她的身体有好处就不再卖了,每次她妈煮了红糖水鸡蛋端到她面前时,两个弟弟都眼巴巴看着,咬着嘴唇,喉咙里咕噜冒口水。
鸡蛋都吃不上,肉更别提了,有一年她爸在田间晕倒过去,医生说操劳过度,她妈咬着牙买了半斤猪肉回去,剁成肉蓉给他爸煮了一碗肉丸汤,她爸望着那碗热气氤氲的肉丸汤许久,走到灶间里拿了两个碗,一分为三,端给她们姐弟三个吃。
方笙还记得那碗肉丸汤的味道,真香,真腻滑,真好吃,只是,吃完后,她和两个弟弟脸上都是湿漉漉的泪水。
蔡雪娇再多的责骂方笙也默默承受了。
顾明瑜在家时遇到蔡雪娇挑吃会拍着桌子为方笙出头和她对着干,却没有缓解方笙的困境,蔡雪娇更加变本加厉折磨方笙。
顾明璋总是面无表情坐着,似乎身边发生的跟自己无关,可是夜里,他会抱着方笙,在她耳边低低地一遍一遍说:“忍一忍忍一忍,等咱们长大了自己能赚钱了,一切就会好起来。”
顾明璋的人生格言是忍,没有人看出他是一头狼。
少年意气,冲动热血等在他身上统统找不到。
他是那么善于隐藏自己,除了对方笙。
伶仃单薄的方笙,没有少女的任性,像坡上的小草,浅浅淡淡的绿芽,顽强地不屈地承受风霜的侵扰摧残,却从不放弃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对方笙,顾明璋再不仅是怜悯,他在她身上看到咬紧牙永不服输的自己,他开始珍惜疼爱她。
夏天喝冷饮的时间,顾家冰箱里总是满满当当的饮料,方笙从来不喝。
她不敢喝,尽管她很喜欢饮料酸酸甜甜的味道。
顾明璋觉察了,于是只要在家就会开冰箱拿饮料喝,鲜奶橙汁雪碧可乐轮流,有时喝几口,有时喝一半,然后就不喝了递给方笙。
后来养成习惯,饮料从来都不喝完,有次带方笙去参加自己学校的运动会,习惯性地把自己喝了几口的饮料递给方笙,方笙接了过去泰然自若喝起来,把顾明璋的同学惊呆了。
磕磕碰碰中一个多月过去了,绿叶染了秋天的成熟和萧瑟,第二天就九月一号了,这天晚上方笙歇得早些,洗了澡出来时顾家一家人都在客厅中看电视节目还没回房睡觉,顾明瑜转头间看了方笙一眼,突然惊奇地大叫起来。
“阿笙,你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换了个人?咋了?”方笙一只手摸脸颊不解地看顾明瑜。
“大叫什么,吵死人了。”顾明璋皱眉不悦地道,视线扫了方笙一眼极快地掠开。
方笙现在已看懂顾明璋很多表情了,知道他这是让自己快点躲房间去,虽不明白为什么,还是听话地马上低头朝楼梯间走去。
顾明瑜却抓住方笙不给她离开。
“你们仔细看,阿笙头发变黑了,皮肤变白了,胖了一些脸颊有点肉了,脱胎换骨像换了个人似的,像……”他挠头想词儿,还真给他想出来了,“就是沙砾变成了珍珠,从粗糙到光滑圆润,原来浑浊现在变得清澈透亮,真好看。”
方笙明白顾明璋为什么要让自己赶紧离开了,眼看着顾明瑜每说一个字蔡雪娇的脸就沉一分,气得很想一个大耳括子朝顾明瑜扇去。
“什么珍珠,泥巴就是泥巴,还不是因为穿了我的衣服换了皮。”蔡雪娇愤愤说,眼珠子转了转朝方笙冲了过来。“把我的衣服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