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曾年少过?
菀娘净了手,一边帮着乖顺仰头的霜儿上药,一边想着刚刚萧十七离开时带着自责的轻怨。
在她看来,霜儿对小大夫的隐隐排斥并不难懂,只是不好直揭到明面掰扯清楚。
女孩子十二三岁懵懵懂懂地晓得了爱美弄俏,也开始不停挣扎了女人的自傲与自卑。
菀娘还记得自个儿约摸在霜儿这样的年纪偶尔被已定下娃娃亲的小竹马评了句脸圆,就伤心得如同天塌一般。
连着十几日都觉得饮食无味,几乎连绝食求死的心都有了。
而当年年纪轻轻失夫丧女后决然离乡背井,最初也不过是为避开姐妹故人的可怜同情。
眼前满面疤痕的小姑娘除了不敢正眼看着如霁月无瑕的俊秀少年之外,对着营中众人皆能坦然处之,这份心性比之自己当年已然强出了百倍。
“这次疫毒的表征之一正是在头手发作的脓疮,营中落下疤痕的可不止一个两个。霜儿的脸虽伤得重了些,但十七给你的这药可也不同寻常,比配给外面人用的强过了百倍千倍。”
一副新的白绢面具覆上了霜儿刚上好药的脸庞,菀娘帮着她缚好脑后绑带,温柔地重整了整小姑娘的头发。
“所以,只要咱们坚持用着,必有一日会重新变得漂漂亮亮……”
林霜儿垂眸凝视着捧在她手心里的八角药盒,不由地心念一动,转回身对上了正在安慰她的菀娘。
“菀姨!霜儿今天跟着二婶去厨院看见杨花正跟着她娘亲在灶上帮忙……杨花才九岁,也是因为得疫才进了营。大伙儿都说营中人手不足,霜儿身上的疫疮既已不会传人,不知能不能也帮着做些事情?”
“十七可是说了你的疮症不能见风着水!”
“菀姨!您事忙时,我一人呆在屋里总觉得脸上手上痒痛难忍,总想着抓抓挠挠……霜儿不跟杨花一样呆在厨房里。只跑跑腿递递信,不沾水碰火,总该成吧?”
霜儿的双手搭在了林菀娘的臂弯上,星眸闪着水光继续求恳道:“霜儿真的很想跟着菀姨多学些怎么做事,若是将来出了疫营也好养活了自个儿……”
林菀娘不禁闻言动容。
小姑娘的思虑却是比他们这些个大人还要长远了。
倒退一步讲,林霜儿脸上的疮毒若真的没有办法治好,到那时她的确得顶着世人形形色色的眼光努力活下去。
难得小姑娘现在没有因伤自卑自困,又让人如何忍心反将她一直锁着?
林菀娘想了又想,低声叮嘱道:“我得再问问广明道长……还有十七。若是你身子吃得住,就且先帮我打打下手,不过一定得听话小心。”
霜儿雀跃地蹦了起来,将菀娘的柳腰搂了个结结实实。
晚上,萧承煦跟在白发白须的老道长身后又复了一次诊。
少年被菀娘拉到一边讲了半响儿授人于渔的道理,才不情不愿地对着广明的诊断结果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天,疫营女管事林菀娘的身边多出了个打扮怪异的小跟班。
菀娘很快就发现霜儿比想象中更好用了。
本就识字的小姑娘日日抱着营中人员名册跟在她的身后,无论对着大夫还是病患都嘴甜似蜜,又心胸豁达地从不介意让人相看她的疤面。
女人无论年纪大小长相丑妍,能真正心中不生排斥的疤痕都是长在别人脸上的。
有了可怜的林霜儿作范子,营中那些脸上有些疮症遗留就成日哭天抢地的女人们算是彻底消停了。
几日下来,女营中人对顶着副白面具的小姑娘在各个院落出入已然习以为常,更有几个与霜儿年纪相差不多的小姑娘与她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