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一点微光的灯捻儿发出一阵哔哔剥剥的声响,接着就熄灭了。
室内突然笼上的黑暗,让正捧着本医书迷迷糊糊闭上双眼要打盹儿的霜儿打了个激灵,突然地又清醒了过来。
手放在厚厚的窗纸上,一股寒意就立时攀缘而上,而拉开的一条小窗缝更显出了外面皑皑的一线雪白。
霜儿清楚地记得当日她跟着葛翁上山,马车也只能停在半路上的一个小院,由着那里驻扎着的几个庄园护卫将要运上山的花草徒步再运进了山里。
想来就算是萧承煦依期而至,也多半会留在半途暂避风雪,待等天明再上雁凌峰了。
霜儿搁下了窗格,打了个小呵欠,三步并两步急忙钻进了暖暖的被窝,紧紧地蜷住了身子。
可不一会儿,她又飞快地一骨碌儿坐起了身,光着一双脚又蹦到了地上。
摸黑儿寻油注灯,还又搓了结实的双芯浸在油里,再将点着的灯台移到了窗边……
好象这样才能让自个儿安心些?林霜儿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摇摇晃晃的光影,对着自己突冒的傻气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只小手再摸了摸脸上稳稳当当缚着的药巾子,枕上的一双眼睛才缓缓地闭上了。
大约隔了小半个时辰,深山小屋响起了几声隐约的犬吠,年老觉浅的葛翁在他的小屋里坐起了身,但竖耳听时却不再有了动静。
大约是狗舍里的四只狗儿晚上挤着取暖时起了些小磨擦?老头儿嘴里嘟哝着又躺下了身。
一个黑影驻步站在一排小屋前看了会儿,在发现一星亮光之后,不禁捂着嘴儿笑了起来。
再接着,一柄银匕插进了木门的门缝,挑起了门闩……
颈窝上突袭而来的凉意。让刚坠梦境的林霜儿忍不住地深咝了口气,一双眼迷迷糊糊地开了条眼缝。
小身子霍地一下坐了起来急退靠贴上了床头,霜儿瞪大了惊惧的双眼颤声道:“你怎么来了?!”
坐在榻边的少年指着窗前的一盏灯火。呵呵地笑出了声,理直气壮地道:“你不是等我来嘛!”
林霜儿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右手狠往自个儿左手的虎口上一掐,在确认到并非梦境的生痛之后,松下口气来。
身上似乎还散着丝丝凉气的萧承煦,脸上挂着笑意显摆着他一路自洛京赶到雁凌峰的丰功伟绩,啧啧有声地表功道:“若不是怕药力过期,你的脸就会变得丑如鬼怪,我才不会来呢!”
“是你这个庸医用药太过麻烦!自作自受!”,霜儿无情地顶着嘴。但柔软的心底却被少年的话语砸下了几个深深的小坑。
这一次,萧承煦意外地没对小丫头的不识好歹再发了脾气,反而大笑着将眼前的霜儿狠狠地搂在了怀里。
普天之下,王土王臣。他所拥有的一切就象是沙上高塔,都是由那位高高在上疏离冷漠的父皇赐予的,也似乎只要那人心一动念,他都将随时变为一无所有。
所以他带着满腔不平,忍受着孤独寂寞,从繁华的洛京逃进黑暗的山林,与其说是出诊。不如说是想为自己寻上一剂解药。
而这一次,小姑娘很是乖巧地没有让他失望。
萧承煦从洛京离开时残留的戾气,在此时已然化得无影无踪。
被箍住的霜儿挣了挣手臂。但在触及到萧承煦半湿的单薄外衫时,默默地不动了。
“我现在就帮你把药洗了!”
“要不你先到葛翁屋里找件衣衫换上,烘烘暖?不然会得了风寒……”
看着小姑娘眼里的担忧,萧承煦噗嗤乐了,站起身强调道:“我打小药毒粹体,身子其实比常人好得多,现在想真病上一场也难得得紧呢!”
可是就算是要洗了脸上药泥,也总得让人起来梳梳头,整理下衣裳才是?
林霜儿看着开始满屋寻盆倒水。分摆药巾的萧承煦,轻恼地扁了扁嘴。
“闭上眼睛!我要开始了……”。迫不及待的少年忙活一通后,高挽着袖。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胳膊又凑了过来。
好象正如他所言,扒掉弱不经风白面小书生的外表,内里还是蛮结实的。若是不听话,挨揍可就不划算了。
霜儿瞥了眼萧十七的手臂,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少女半拥着被坐着,如蝶翼般的眼睫不停地轻扇着心头暗藏的惶惑,抿紧着的玫色双唇象是初熟的果实透着淡淡的香气。
面具之下会是怎样的一张脸?
原本急不可耐要揭开最终疗伤结果的小医生,将高举的双手迟疑地定在半空,临到关头不敢猝碰,一颗心脏却是扑通扑通比对面那颗跳得更猛。
覆盖在霜儿脸上的药泥其实根本不会有了毁容的危险。
他不远千里地赶来,甚至还在出发前故意交待了东宫侍从拖延住林菀娘,不就是要确保在看到林霜儿真容的第一时间,自己是“唯一”的那一个。
萧承煦轻闭上了双眼,一双手温柔地按在了霜儿的脸颊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等了好一会儿,黑沉如静渊的双瞳才缓缓打开,纤长的手指开始了轻捷的跳跃。
一层白纱小心翼翼地被揭开放在了一起,再拭了一层残留着药气的墨绿色药泥,到最后是一层如同肌肤一般的黑色药壳。
额头?下巴?
萧承煦犹豫了下,一只手捏住了少女圆润小巧的下颌,另一只手上沾着淡粉色药水的白纱球轻轻地抹了上去。
一点水嫩如初生婴儿的白玉色悄然显露,少年重又调整了下呼吸,如正细雕着神女像的玉工一般虔诚地继续了细致的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