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秀实不再理会杜环,拿过银币看了下,道:“这是白衣大食的银币,在胡商之中流通。我大唐不以金银为货币,私下里金银和铜钱丝帛却也是可以兑换的。安西胡商那里,基本都可以把这种东西兑换成铜钱或丝帛。”
马璘了头,又道:“然则成公可知大食士卒的待遇如何?”
段秀实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个实不清楚。百余年前有大食人名摩柯末者,勇健多智,众皆附之,辟地千里,后竟代波斯而兴,为西方大国。以其旗帜尚白,故号为白衣大食,这种银币便是白衣大食所铸,名为第尔汗,他们还铸造一种金币,名为第纳尔。白衣大食每战所获财富皆是充公,根据不同地位进行分配。据得到最多的是摩柯末的后人,每年数万个这样的银币,士卒们也各有所得。这是白衣大食,黑衣大食立国时间不过数年,尚未听自己铸造货币。”
段秀实也算是渊博之人,不过他所的这些,还是白衣大食立国时期的旧闻,多算是四大哈里发时代的事情。大唐对于大食这个西方近邻的了解,就是这样的贫乏。天朝上国的地位,让大唐人傲视一切蛮夷,纵然是大食或是拜占庭这样的大国,唐人也不放在眼里,根本没有多少兴趣去了解。
在原本的历史上,唐朝的读书人中唯一到过西方诸国的便是杜环。而杜环也不是心甘情愿去的,而是在怛罗斯之战后成为战俘流落到大食,辗转十年才得以从海路回国,这才有了《经行记》的传世。百余年间,大唐从未尝试派人去了解这个强大的近邻,唯一向大食派出使节还是为了联手干掉突骑施可汗苏禄。
唐人的傲慢,让他们对于疆域之外的一切毫不关心。甚至汉族商人也很少踏足疆域之外,没有大唐军镇的地方完全就是胡商的天下,汉族商人基本上不会涉足。
大唐极盛之时,汉族商人的足迹曾经到达过遥远的剑水,后来随着碎叶镇的废弃,汉族商人的活动范围迅速快速萎缩,现在基本上就是在葱岭以东了。
当然这个时代和后世不同,身为唐人的确是有着骄傲的资格。在这个对于“无藩臣礼”的藩国便可用兵的时代,唐人自然是霸道和骄傲的。短视和无知,完全可以靠强大的国势来弥补。
心中感慨,却不能出来。好在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这一切终归是有弥补的可能。
马璘指着银币笑道:“成公所言,都是老黄历了。不过大食人士卒的待遇,的确是远超我安西边军。白衣大食已亡就不它了,黑衣大食的精锐不多,倾国之兵也只有不到十万,这些人是唯一拿军饷的部队。黑衣大食步兵一年的军饷,是九百六十个第尔汗,也就是这样的银币。至于骑兵,军饷是步兵的两倍。”
“那么多!”段秀实脸上露出骇然之色,“若真如此,大食士卒一年所得,便是数十上百缗钱!”
“便是如此!”马璘了头,感慨道,“待遇丰厚若此,士卒怎不用命!再看我大唐,开元二十五年前是以府兵戍边,三年一换,士卒武器战马都是自备,连口粮也是自带,军饷更是丝毫也无,唯一好处便是免除租庸而已。
因府兵制崩坏,开元二十五年后不再发府兵,招募愿长久戍卫边境者为边军,准许携家人从军,给以房屋土地,谓之长征健儿。如今我安西士卒,大半都是健儿。朝廷奖励健儿不过二十段陈旧丝帛,何曾有军饷可言!
边地贫瘠,边军困苦,常田部田的产出,实不足以养家糊口。秀实,黑衣大食兴起不过数年,我安西百战之兵却败于彼,怕也不是偶然的啊。”
段秀实捻着那一枚银币,轻轻头。
杜环道:“将军,大食人战力不及我安西健儿多矣,却能有这般待遇,未免太不公平了。”
“的确不公平。”马璘了头,轻声道,“我的意思,便是将来我安西健儿也要给予丰厚之待遇,我大唐天朝上国,怎能比化外邦差?成公,来日我若主边安西,不仅要为战死者发放抚恤,还要为健儿们按月给予军饷,暂时或许无法和大食人相比,可终有一日会超越大食人,成为最富庶的军队!”
“成公,到了那时,我们的士卒便不用再顾虑家人,一心训练便可。那时的安西军,才会成为真正的无敌于天下的精锐之师!”
中国历史上的军队,实际上便是一群拿起武器的农民,之前从未职业化。天宝年间各地节度使招募的长征健儿,便是军队职业化的雏形。虽然造成了唐时的藩镇割据和五代时的乱象,但在马璘看来,这却是大唐军队正确的发展方向。
一支脱离了农业生产的军队,才是真正的军队。作为煌煌大唐的精锐之师,本就该是彻底脱离农夫身份的职业化的军队。这样的军队,才是他踏足河中所能依仗的铁军。
这些想法,必须要开诚布公的对这些亲信出来,以免以后掣肘。
段秀实看着马璘道:“将军的意思,将来的军饷,也是要从这一笔财富里出了?”
“那是自然。”
“若是如此,这一笔财富,恐怕就不够了。”段秀实皱起眉头。
马璘笑道:“黑衣大食能够用银币养起十万大军,可见其富庶。我大唐铁骑需要之物,自然是要用手上横刀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