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的宅邸就在这平康坊,长安人无人不知。杜环到时,李林甫还在朝中未归,管事之人命杜环在花厅等待。直到暮色将临,杜环才见到了这位当朝第一权臣。
见到李林甫脸色苍白神情倦怠,杜环想起临行前马璘说过的李林甫活不过今年这话,心中不由得骇然。
杜环以下属之礼见过了这位权相,李林甫满脸堆笑,极为和蔼可亲地道:“县子远来辛苦,不知扶风侯近来可好?”
面对这位人称肉腰刀的权臣,杜环也是毕恭毕敬,恭声道:“侯爷身体安好,多谢李相挂念。侯爷在安西时,也常念着李相您呢。侯爷说这次能够封侯,必然是李相的意思,每每说起这个,侯爷都是极为感激。”
李林甫大笑起来。天宝年间并无宰相,他有相权却无相职,杜环一句一个李相的叫着,他也是觉得身心熨贴。
“扶风侯不愧是文武双全之人,果然聪明。其实依老夫的意思,扶风侯本该是扶风公才是。无奈杨氏从中阻拦,实在可恨!这件事情,长安城中人人皆知。县子虽是初到长安,亦该有所耳闻吧!”
杜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这个时候,他哪里敢插嘴。
“杨氏日渐嚣张,朝中渐渐无人能制。扶风侯文武双全,为国之栋梁,切莫忘记人臣之道,看着杨氏为所欲为,不然,我大唐危矣!”李林甫脸色一肃,正色道。
杜环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斟酌了一下,才道:“朝中有李相在,谁人敢为所欲为。”
李林甫呵呵一笑,苍凉道:“老夫沉疴在身多年,已是命不久矣。能不能活过今年,怕是也难说。老夫用事多年,为国事得罪宵小众多,待到老夫死了,子嗣恐为一奴仆而不可得!这也不算什么,所虑者惟杨氏尔。”
“我李家代杨氏得国已有百余年,对于杨氏极为忌惮。老夫不久于人世,最后悔者便是当初未能阻挡杨妃入宫!若是大唐终丧于杨氏之手,老夫有何面目去见李家祖宗!”
杜环听了大惊,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交浅言深乃人之大忌,眼前这位是手握大唐权柄几十年的权相,如何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自觉间他已汗出如浆,后背完全被汗水打湿。
李林甫见杜环紧张,呵呵一笑道:“县子今日招摇入城之事,我已知之。扶风侯不愿依附杨氏之心思,老夫也已知晓。县子敢如此,定是扶风侯心腹之人,所以老夫才这般推心置腹。老夫这些话,不是说给县子听的,而是说给扶风侯听的。”
杜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恭声道:“李相的话,我回安西之后定会一字不落的转给我家将军。”
李林甫微微颔首,有些疲惫的靠在椅子之上,低沉道:“眼下我大唐之强盛,数千年来未之有也。能乱我大唐者非诸胡,只有我大唐自己。若大唐不乱,要不了二三十年,诸胡便将一一平定,大唐之疆土将是亘古未有之大。只可惜眼下杨氏坐大,天下危如累卵,老夫有心无力,只能是徒叹奈何!”
杜环斟酌许久,轻声道:“李相的意思,莫非杨氏想要谋反?”
李林甫眼中寒芒一闪,点头道:“老夫在时,杨氏还不敢动弹。老夫死了,杨氏必反!谶书上有金刀乱唐之说,正应在杨钊身上,杨钊求天子改名,天子为其改名国忠!呵呵,隋之代周,有‘白杨树头金鸡鸣,只有阿舅无外甥’之童谣,唐之代隋,又有桃李子之童谣,如今又有金刀乱唐之谶语,天子不杀杨钊,终将酿成大错!老夫死后朝中无人能制杨氏,能制杨氏者唯有靠边军诸位忠良了!”
“若真如此,我家将军该如何做?”杜环问道。
“老夫死后,若杨氏敢有异动,扶风侯可起兵以清君侧!纵然是没有异动,也要设法处之以安大唐!扶风侯我素知之,父祖皆是纯良直臣,如今又手握重兵,足可当此大任!诛杀杨氏,功业足可上凌烟阁,青史留名,封王亦是唾手可得,又岂是一个区区郡侯之位可比的!”
杜环只觉脚底冷湿一片,这一瞬间他已经再后悔为何要来长安了。他宁肯没来长安城,也没见过李林甫。
“县子不必担心,这件事老夫早有安排。在扶风侯之外,老夫还安排了一位心腹忠臣,亦是边军名将。他已答应老夫,若杨氏有异动,立马大起边军除之!”
杜环心中震惊,低声道:“等我回了安西,这些话我会告诉我家将军。”
李林甫点头,闭上眼睛道:“希望老夫没有看错人,大唐能不能躲过金刀乱唐之祸,就要仰仗他了。扶风侯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老夫。老夫现在还能做主,能帮的忙一定会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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