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想要什么?看我套给你。”
你行吗?沈乔欢暗自为她捏了把汗,特意指了个离她最近个头最厚实的硬质花盆:
“这个吧。”
结果言歆手起圈落,带上内力的竹圈在击中花盆的同时,那花盆也从中央碎成了渣渣。竹圈在击中花盆后速度仍不减,像个圈型导弹一般在地上横冲直撞,将所有瓷制品全都打成了碎片。
这就是名副其实的所谓“砸场子”。
全场寂静。
沈乔欢无力扶额——果然是天生神力的公主大人啊。
摊主大惊失色:“这位姑娘,你你你……”
言歆面无表情,扔下一片金叶子后拉着沈乔欢离开:“轻轻一碰就碎,这套圈也忒没意思。小乔,我们去看看别的。”
两世加起来活了快四十年,沈乔欢头一次碰到这种一起逛街,可以从头到尾砸场子一直砸完一整条街的人;或者说,是“买”完一条街的人:
想吃糖葫芦?买买买。
想要糖人儿?买买买。
想看演出?包场子。
看看那个斗蛐蛐儿。什么?手劲过大,蛐蛐儿不小心被她玩死了?没关系,扔下银子赔了便是,她们继续奔往下一个战场。
……
及至傍晚,整条街的摊子已经撤走了大半。沈乔欢被身边这个依旧兴致盎然的公主大人拉着穿梭在仅剩的摊点之间,内心半是惊悚半是顿悟:
难怪言歆从小就是个宅女不喜欢出来玩儿啊!整个就是一砸场子女王啊!杀伤力这么大要是从小就放出来那还得了!这大过节的把摊子都给整没了,叫出来寻热闹的平凡老百姓们还怎么好好地逛街啊!
明明闯祸了却依旧强装镇定毫不妥协还这么任性,为什么反而让她觉得有点萌呢?
回头看看空无一人有些萧瑟的街道,沈乔欢拉起身边人的手,看向她道:
“歆儿,我们去清安河边。”
这里的时空和现代有许多的不同之处。其中一处最大的不同,便是这里的莲花,仅仅盛开在冬季,且十分耐寒。
千百年来流传着这样一则神话:千年前,清安河里住着一个河神,凶神恶煞无恶不作。每年的十一月十六,住在河边的人们都要将两名童男童女置于小小莲花舟中漂流下河,以供他食用,否则他就会操控河水蓄力积流,淹死所有靠河居住的村民。这么过了几年后,终于有一个聪明的书生提议,在舟上装满火种,待到小舟漂至河神旁边,点燃火种扔向河神将他烧死。此后世间再无河神,但是舟上那个勇敢的书生却再也没有回来。所以为了祭奠他,在每年的十一月十六这一天,人们都会自发的在清安河边点上一盏莲叶制成的莲灯,顺着河流漂下去。
但是流传至今,还记得在这一天要放莲灯的人,已经不多了。
自她们二人所在之处走到清安河边需要一段时间。二人执手沿街缓缓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沈乔欢不知怎的想起某个好久没有见到的人:
“说起来,似乎许久没有见到过何全公公了。”
“怎会突然想起他?”言歆有些意外,想起此人曾经的言行不由皱起了眉头:“何全犯了错,被我派去边城封地处理积下的事务。若我记得不错,他这两天便可回城。”
沈乔欢好奇道:“我看何全对你一直忠心耿耿,不像是会犯什么大错的人。他做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言歆瞥她一眼,凉凉道:“何全觉得你在妨碍我,几个月前,他跑来问我,能不能除掉你。”
“啊?”沈乔欢吓了一大跳,愤愤道,“可恶的何全公公,枉我还想起他,居然想害死我。”
“他对我一向忠心,没有我的命令不会擅自行动,”言歆摇摇头,示意沈乔欢不用过于担心,“他的性子太过谨慎,每个我身边来历不明之人,他都会暗自揣测此人会否对我不利。”
沈乔欢滞了片刻,突然轻声道:
“……若是,我真的会妨碍到你呢?”
声音小如蚊蚋,言歆并未听清,蹙眉问了遍:
“什么?”
“没什么,”沈乔欢摇摇头,握紧言歆,眨了眨眼睛,“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突然想起何全吗?你往左后方看,那有棵樟树。何全公公监视我的时候,最喜欢藏在樟树的树枝上了。”
言歆随之望去,身后一棵樟树高大地立着。似有轻风拂过,高处的树叶在轻轻地颤着。
言歆挑了挑眉,收回目光。
再转头,清安河已近在眼前。
河岸上有卖莲灯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他的生意似乎有些不景气,正懒懒坐在河岸边抽着旱烟。眼见两位美貌姑娘朝他走来,忙扔了烟斗迎上来:“姑娘们可是来放莲灯?”
言歆颔首:“正是。”
环视周围,只在较远处看得稀稀拉拉两三人也点着莲灯正要下河;这一片的河面上,却是黯淡无光。
老人递给二人两盏小小的莲灯,看着二人手中的银两摇摇头拒绝了,苍老的声音中有着说不出的心酸:
“如今改朝换代数百年,人们只道中宵节要放鞭炮吃饺子庆祝,年年来放莲灯的人儿是越来越少。二位姑娘心中还记得我家先祖,我已是感激不尽。”
原来那传说,却是真有其事。眼前这个每年来此义务发放莲灯的老人,竟是那书生的后代。
老人道:“我这莲灯兼有还愿之能。只要放灯之人诚心向善,所许之愿大多都可成真。请两位姑娘,先随我下来此处。”
两人跟着下到了河边,放灯之处只容一人站立。两人对视一眼,沈乔欢看着对方眼中闪着点点兴奋的神采,便道:“你先来吧。”
言歆手捧莲灯,用火石轻轻擦亮灯芯。绿色的莲叶被折叠成很精致的四方小包,只有中间留了个铜钱眼大小的孔以便灯芯燃烧。
沈乔欢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言歆。微弱的火光照着言歆好似正在虔诚许愿的脸,使她的面容看起来,有那么一丝不真切。
与此同时,沈乔欢又听到了那熟悉的,飞禽翅膀扑棱的声音。
那仿佛来自地狱的白色信鸽,再一次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
这回交给她的却不是信。
而是赵雅的发带。
发带上写有两个字——
速归。
沈乔欢神色复杂,握着发带的手渐渐收紧。她抬眼看向背对着她的言歆,犹豫着想要说点什么。对方并没有回头,却恰好抢在她之前开口,极缓极缓地说道:
“沈小乔。你若是要走,请不要让我发现。”
言歆的背挺得很直。
即便放弃,她的骄傲也一如往昔。
沈乔欢一时无言。良久,只轻轻道:
“我给你留了封信,在客栈卧房的桌上,你务必要看一看。”
言歆依旧没有回头,但是沈乔欢知道她听见了。
“那么……保重。”
身后似有微风拂来。
言歆却清楚,那是沈乔欢离开的声音。
身后的樟树被风有些摇晃,树叶开始沙沙作响。
树中忽然飞下一人,仅仅三两步,悄无声息便轻盈拜倒在她身后。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平常清明:
“何全,先回客栈,再随我一同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