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导演和制片人来说,拍摄的完成远远不是结束。
剪辑台上一片狼藉,场记单堆得到处都是,地上还有几个未开封的大箱子。几卷剪好了的胶片倒是整整齐齐地码在一旁,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消毒水味儿。
叶泽森一边仔细琢磨着分镜头剧本,一边操纵剪片机和编辑器,忙得不亦乐乎。这样细致的排列组合他已经干了整整六天。每天从早到晚,他和道格拉斯就这么闷在这间剪辑室里,除了上洗手间之外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该死的,托尼!告诉我我们还得在这个鬼地方呆多久?!我要回去!我宁愿陪我老爸看无聊的橄榄球赛,宁愿吃老妈做的黑暗料理!我想回家——”道格拉斯一头栽倒在地上,无力地呻|吟着。
而另一个人目不斜视,好似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叫嚷似的。
这位中国小导演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操作台上,那些剪片随着机器的匀速转动而渐渐动起来,变成鲜活的画面,在简易的屏幕上铺开一道道迷人的光影。
叶泽森忽然感到眼眶发酸,险些落下泪来。然而他缓缓地扯了扯嘴角,最后竟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疯子。”道格拉斯无趣地把头别了过去,这个工作狂又哭又笑的样子他可见得多了。难道说天才,就非得有那么一两样怪癖么?
“和你说话也不理,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你就死在胶片堆里算了。”道格拉斯嘀嘀咕咕地说。
“明天早上。”背后突然传来没头没脑的一句。
道格拉斯蓦地回头:“什…什么?!”
黑发少年离开椅子,捡起放在角落里的外卖,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我们今晚连夜赶工,最快明天早上能做完所有的工作,你就刚好可以回家过你的圣诞节了。”
他说完,也不理会自己的伙伴,打开快餐盒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道格拉斯望着那根连一丝热气儿都不剩的炸鸡腿,耸了耸肩,“大冬天的,到时候吃坏了肚子可别怨我。”
叶泽森好笑地瞟了他一眼,“多谢关心。”
“这是当然!要是你不幸病倒了,咱们明天就完不成工了!”他思索了一下,义正言辞地说:“要是拖过了圣诞节,你必须给我加薪。”
“你就放心吧。”叶泽森啃了一口手中的汉堡,含混不清道,“我甚至可以给你10%的股份,前提是你愿意跟着我|干。”
“你是说,什么股份?”
“要想长远地拍电影,像这次一样东拼西凑可不是办法。我们需要专业的团队,所以我打算收|购一家制片公司,资金就从咱们这部电影赚来的钱里出。”他指了指桌上的胶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道格拉斯·里希特先生,我希望你能成为公司的一员。”
这是他考虑了很久之后才决定的事。道格拉斯和他前后有过两次合作,已经形成了一定的默契,正是他理想中那种对摄影、监制、剪辑等等都懂得不少的万金油型导演。并且这个书呆|子理论基础扎实,做事也一丝不苟,虽然缺乏优秀导演所必备的领袖气质和想象力,但难得的是踏实认真,假以时日,一定会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副手型人才。
“会有威廉和伊莉莎他们吗?”道格拉斯问。
“抱歉,他们俩目前还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也许将来会有合作的机会吧。”叶泽森不无遗憾地说。这两个人也许有天分,可他更需要的是熟练的摄影师和灯光师。尽管残酷但这就是现实,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等待着他们成长。
“看来我是个幸|运儿,”戴眼镜的美国男孩笑了笑,“我接受了!我会在家里恭候着你的合同,顺便为我们的电影祈祷的。”
他自觉地把那些怀疑的话咽回肚子里。不要说他没自信,因为这部电影要卖出去,实在是太困难了。十二万美金的制作成本、大量的业余演员、平均年龄不超过22岁的制片组。唯一看起来有点希望的杰瑞·克鲁斯,也只是刚刚在电视界混出了头的新人而已……
不过见叶泽森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他心底不由得又多了一丝期待。——也许托尼真的与那家制片公司关系匪浅呢?毕竟他们拍了一部不错的作品,总会有人慧眼识珠的,不是吗?
抱着各异的心思,两人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小小的剪辑室再度陷入了沉默。直到第七天凌晨,当叶泽森将最后一个镜头的胶片粘合上之后,他轻轻地说了一句:“结束了。”
那一瞬道格拉斯感到自己的呼吸被夺走了。黎明的微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暗室,在他们棕色和黑色的瞳孔里融入璀璨的光芒。
呆滞了几秒钟,他才踉踉跄跄地走到叶泽森面前,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对面的少年虽然不如他那么激动,但也用力地回握住他。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就这么手拉着手,你看我我看你的姿势维持了好久,叶泽森才嫌弃地挣开他,“道格拉斯,你是有多久没刷牙洗脸了?”
“你他|妈还不是一样!”眼镜男孩扣了扣眼角残留的不明物,一脸“卧|槽”的表情。
叶泽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上乱七八糟的胡茬,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