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泽西州进入了一年里最酷热的八月,柏油路面被剧烈的白光烤得冒烟,所有的绿化带在烈日里病怏怏的无精打采。每隔着三五米,才有一颗橡树投下斑驳的影子,来缓冲一下这灼烧的热度。
踏着枯燥的蝉鸣声,黑发少年走出了校门,步行十分钟后,他拐进了一片宁静的花园小区里。此处的公寓租金不菲,但环境优雅,离学校又近,自从被普林斯顿大学录取后他便独居在此处。
草坪旁的广告牌上贴着一张|海报,背景是杰瑞·克鲁斯那张年轻俊俏的脸,上面用粗体写着四个单词——“托尼·叶作品”(yyefilm)。
少年在广告牌前停了几秒钟,无声地发出一个冷笑。这时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阿勋!”
叶泽勋抬眼望去,只见公寓门口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年轻人,正远远地冲他挥手。两点钟正是这座城市最炎热的时刻,可那人却穿着一丝不苟的烟灰色西装,领口的纽扣严谨得几乎扣到了下巴底下。
叶泽勋眼睛一亮,却故意作出冷淡的样子,可有可无地冲他点点头。
男人不以为忤地笑了笑,两人一起走进屋子,他自然地脱掉外套挂起来,然后打开空调,给少年倒了一杯水。
“真是好久不见了,阿勋,你好像又长高了。”男人抽|出一张纸巾,替叶泽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他举着胳膊,似乎真的有点费力的样子。
少年感到一阵小小的得意,不自觉地把头扬得更高。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个角度就不能看到对方了,于是又只好慢慢地把头低下来。
叶泽勋注视着这个年长他六岁、个头却远远赶不上他的男人,不知不觉有些入迷了。他不满地责备道:“都快半年了,你还知道来看我啊!”
“家里今年的事太多了,特别是阿森最近又闹了那么一出。”对方摇头叹息道,温雅秀美的脸上显露出些许疲惫,“虽然两年前他就和父亲断绝了关系,但圈子里面又有几个不知道他是叶总的儿子呢?好不容易他这次出名,父亲原以为他知道上进了,想趁机认回他,也免得别人说闲话。却没想到他竟然在《东方日报》上说了那样一番话……”
叶泽勋无趣地撇撇嘴,“既然那小子想跟叶家决裂,咱们就干脆成全他算了,何必要在意别人说什么。”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毕竟还牵扯到股份的事情。公司里还有不少当年和沈老先生一起打天下的元老,他们可一直都对此颇有微词呢。”男人捏了捏眉心,无奈地陈述着,冷不防少年忽然凑上来解开他的领带,修长的手指掠过他的脖颈,带起一阵黏|腻的冰凉。
叶泽勋若无其事地将他的衬衣纽扣解到第三颗,微微露出锁骨,然后扬起嘴角看着他,“你只有这个样子还算能看。大夏天裹得那么严实,无趣的跟个小老头似的。”
少年的眼神透着一股子天真纯粹的霸道,却势在必得,犹如一名年轻的王者在审视他的猎物。
男人摇摇头,温柔地笑着:“我本来也比你大啊。”
“这点用不着你特意强调。”叶泽勋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拿起桌上的备忘录翻了翻,状似随意地说,“普林斯顿也没什么好吃好玩的,不过附近有一家不错的日式料理,一会儿我带你去。下午学校有一场对决耶鲁的篮球赛,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开车去纽约。晚上就……”
他沉浸在兴致勃勃的计划中,直到男人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不行,阿勋。至少现在不行。”
“那你现在还要干嘛?”叶泽勋微微挑起锋利的眉毛,秀丽的眉宇间阴晴不定。
男人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说:“我要去洛杉矶。”
空气霎时间凝固,仿佛炸响了一个尖锐的声音,正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的一厢情愿犯傻的蠢样子。少年脸色变了变,僵硬地问:“这么说,你不是来看我的?”
“是、是父亲让我来的。”男人歉疚地望着他,乌黑的眸子里闪动着为难,“父亲让我找阿森谈一谈,总归是一家人,没什么不能商量的。等和他谈完之后,我就回你这儿……”
“用不着。”叶泽勋从沙发上站起来,冷冷的睨视着他。但是他接着取下那件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用力地朝男人身上砸下去。“滚!现在就给我滚!”
少年头也不回地冲进卧室,精致的木门被重重地摔上,巨大的动静震得窗玻璃都颤了两颤。男人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思索了一会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算啦,看上去,阿勋还是个小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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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东海岸的喧嚣与浮华,八个州以外,他们同父异母的兄弟叶泽森,则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
搬离米塞纳斯港湾后,他在这里呆了足足半年,直到凭借《两杆大烟枪》一夜成名,跨入上层社会的边缘。
天之骄子们也许永远无法想象这样的地方。这里,是每座声色繁华的城市在富丽堂皇的外包装下最独特的伤痕。在孟买,它是市中心突兀耸立着的万人贫民窟;在上海,它是污水横流、五家合用一间厨房的狭长里弄;在洛杉矶,它则是非法移民聚集的、混乱而贫穷的灰色地带。
从街头走到街尾,路面变得越来越破烂,渐渐隐没了远处的霓虹灯。取代高楼的是一排排低矮的房屋,一律是灰扑扑的砖瓦,木头窗框大多爆了皮,墙皮早已起卷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坯料。
泥泞星星点点地溅满他光亮的皮鞋,叶泽森嫌恶地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后悔地想要调头了。
如果将先前为了逃避叶家追踪而随便凑合的房子比作民|工宿舍的话,那么这里简直就是个黑|帮老巢。随着他的深入,那些四处游荡的“危险分子”也随之多了起来。倚着木门吹口哨的少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还有那些臂膀上满是纹身的男人,他们纷纷不怀好意地盯着他,那热切的表情如同看见了一堆会移动的美钞。
叶泽森打了个哆嗦,赶紧停步。为了做善事而赔掉一条命实在太不值得了。他甚至开始庆幸自己在这里住了小半年,居然从来没想过从这条里面抄近路,不得不说是老天保佑。
“你找谁?”就在他打算回头之际,一名粗|壮的黑人靠了过来。
叶泽森戒备地后退了一步,没说话。
黑人壮汉打量了他好几眼,忽然咧起厚嘴唇:“我认得你。你不就是那个最近被炒得很火的导演嘛,”他晃了晃脑袋,表情居然有点自豪,“真没想到,我们街上竟然出了个名人。你来这里,是想找人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