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蓝斯在床沿坐下来,愧疚地把母子三人一并抱住。
听到帐外低语,他凝眉微皱,没有在外布置结界。
“璃儿,原谅我……”
“御蓝斯,我恨你!”
帐外的几个人,因为这一声尖锐嘶吼,脚步不约而同地尴尬停住。
御蓝斯身上混杂了浓重的酒臭和胭脂香,锦璃嗅得这气息,脑子里便遏制不住地想到他左拥右抱,饮酒作乐的一幕謦。
心口憋闷,她被寻得窒息,胃里一阵激烈的翻搅。
她愤然推开父子三人,冲到帐外,迎面,竟是一抹染了大片血污的艳红龙袍,冲入眼帘。
腥臭的气息扑面袭来,她已然顾不得对方是什么人,嫌恶地推开对方,却被裙角绊住,单薄的娇躯狼狈跌趴在地上,就……呕吐起来。
帐外地,正是御尊,莲央,御穹,弥里,凌一,御之煌,南宫恪,珈玉妃,御月崖等人。
而被锦璃撞到的,是走在最前面的御尊。
他手上的血,刚擦拭干净不久,指甲里还残留着血肉。
龙袍的袍边上,因为失控杀戮,沾染了大片血污……
他静冷一身血煞之气,栗发与红袍曳地,诡异如地狱里来的索命妖魔。
御蓝斯端着一杯水追出来,亦是差点撞在御尊身上。
对上御尊冷怒的视线,他心头一震,迅速垂下眼帘,来不及行礼,就过去扶锦璃。
“喝口水,漱口。”
“不要碰我,脏!”锦璃挥开他的手臂,也把他端来的水打翻。“你这样的人,不配碰我,不配碰女儿和儿子!”
御蓝斯顿时红了眼眶,“璃儿,你相信我,我只是喝酒了,我什么都没做……”
“昨晚那歌儿是唱给你听得吧?嗯?”
“我……我也不知道,只听了两句而已。”
“昨晚你灌入口中的酒,是她们喂的吧?是用碗喂的,还是口对口喂的?嗯?你说话!”
“碗,我确定是碗。”
“是么?为什么她们在你怀里?为什么你枕在那女子的腰腹上竟能睡得着?”
“我也不知道,我醉了!”
“哼哼……也就是说,你所有的解释,都是废话!”
“璃儿,我是爱你的。”
“是么?为什么我腹中的两个小东西,开始厌恶你?孩子永远不会对我撒谎!”
这句话,狠狠扎在御蓝斯心口。
御穹背后的南宫恪,也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生生把脸转到一边去。
御尊和莲央等人俯视这一幕,神情各异,碍于御尊未开口,谁也不敢冒然吭声。
“你若恨我,也别动气,这样对胎儿不好。”
锦璃拧开手臂,打开他的碰触。
御蓝斯只得又去端一杯水来,把水杯放在一旁,退后几步,才给御尊等人行礼。
“皇祖父,皇祖母,父皇……让你们见笑了。”
御尊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几次,复杂的神情,沉淀成无奈。
“你皇叔薨,要即刻回京举行葬礼。身为晚辈,你们都要尽孝穿素服。”
御蓝斯憎恶低着头,漠然开口。
“请恕孙儿不能从命。孙儿与锦璃新婚,锦璃又有身孕,眼下她身体也不好,而且,锦璃之所以如此虚弱,都是因为之前被绑架引起的,所以……”
“不管从前皇叔做错了什么,恩怨都过去了,作为补偿,朕将你已经攻取到手的西部五城赐予你和恪,剩下的一城,由月崖继承,你可有异议?”
御蓝斯抬起头来,“皇祖父,请恕孙儿难以从命!城池与锦璃和谨儿、无殇所承受的痛相较,微不足道。”
“你……”御尊看了眼身侧淡漠绷着脸的莲央,又问锦璃,“溟王妃,你的意思呢?”
“皇祖父,您怎问锦璃?!”锦璃冷笑,“锦璃在你眼里,不过是个小小的人类女子,无权决定什么。”
御尊强硬隐忍怒火,眸光冷厉俯视着她,妄想以强大的气势,迫她点头。
“你是大齐公主,知书达理,识大体,顾大局,该是为夫着想才对。朕已然让步至此,为何你们还是如此忤逆?”
“珈玉妃和月崖世子,绑架孙儿母子三人,差点害死我们。这仇咽不咽得下,且不说。
月崖世子竟毫无悔改,前一刻,威胁锦璃说,他很快会杀了御蓝斯,让锦璃拿出伺候三位夫君的本事,尽心服侍他。
锦璃并非小肚鸡肠,但是,这等羞辱……皇祖父,若有人因您入了皇陵,让皇祖母拿出伺候您的本事,去伺候他,您怎么想?”
御尊哑口无言。若有人胆敢如此威胁莲央,他定然将对方碎尸万段。
而御蓝斯则是比他更狠更毒的,他从地上嘶吼起身,怒不可遏地冲向御月崖……
莲央,弥里,御穹,南宫恪等,几双眼睛煞时血红,齐齐看向御月崖……
珈玉妃却在御蓝斯冲过来之前,迅速抬手挥过去,打在御月崖脸上。
悍猛强硬的力道出人意料,生生把御月崖打得摔在了地上。
御蓝斯的一招就——落空。
珈玉妃仓惶呵斥,“没出息的蠢东西!还不认错?!”
对方人多势众,力量不可小觑,而她——只剩了她和御月崖两人,如此悬殊,竟还敢挑衅,找死!
御月崖知道,祖母这一掌,是要他保住那一座城,于是不敢多言,忙跪好求饶。
“皇祖父,孙儿是因为父王之死才怀疑溟王,因此对溟王妃出言不逊,孙儿知错!”
说着,他忙又朝着锦璃叩首,“溟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请原谅月崖无礼。”
锦璃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当着大家的面,递到他面前。
众人只见她白袍胜雪,长发倾散,身姿娇柔,我见犹怜……
却只有与她相对的御月崖看到,这婉丽绝美的女子眼中,仇火肆虐,杀气阴沉,她俨然是一只阴柔狡猾的索命厉鬼。
而她前一刻的呕吐,柔弱,甚至与御蓝斯的争吵,都是一场戏。
她真正想做的,便是——让人放松警惕,杀了他。
锦璃知道,他已然看出自己是在演戏,然而,他却不知,她演戏是为相助御蓝斯躲过怀疑,杀他——不过是顺水推舟。
“世子吃了这颗药丸,我就原谅世子。并且,我让我的夫君和两个儿子,给你死去的父王披麻戴孝,让他风光入藏。”
黑色的药丸,仿佛黑曜石雕琢而成,冷亮而圆润。在她莹白纤细的手上,煞是好看。
珈玉妃盯着那颗黑药丸,忍不住问,“溟王妃,你这是给月崖吃得什么药?”
“毒药!”
“你……”
“不致命,我只是让他从此,再不能打我这孕妇的主意。”
气氛僵持,御月崖不肯拿药,御尊也没有吭声。
珈玉妃忙对御尊跪下来。
“陛下,庸儿是有不少子嗣的,可月崖毕竟是嫡子,如今他尚未真正成婚,也没有孩子留下,这药……万万吃不得!”
锦璃冷声笑道,“你把我和我的两个儿子闷在橡木箱子里,要活活把我们母子折磨致死时,可曾想过今日?”
珈玉妃却强硬地俯首,“珈玉恳请太后和太皇陛下,不必再让溟王一家参加葬礼。溟王妃既然身体不适,就好好休养吧。”
“哀家也不去参加,珈玉妃,月崖世子节哀顺变吧!”
莲央说着,把锦璃扶起来,见她眼底只有仇恨,不禁越是喜欢这孙媳。好剔透聪慧的女子!
“哀家要和哀家的子嗣孙儿们留下来,好好享受此次狩猎。”
御尊无奈地叹了口气,“莲央……”
“太皇,别劝了,哀家是不会为一个罪人落泪的。”莲央不在理会他,冷声呵斥御蓝斯,“溟儿,收拾干净,来认错,哀家先把锦璃、谨儿和无殇带走了。”
“皇祖母,昨晚是之煌皇兄派了那些美人儿服侍孙儿,孙儿是不想与他冲突才……”
“老七,你可别冤枉我啊!”御之煌忙堆上笑来,对锦璃说道,“丝丝,这样……我把那些美人儿都送给你出气,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既如此,锦璃就收下了。”
“对了,其中一个,还有老七的旧相好……”
御蓝斯愤然挥出一缕真气,将御之煌摔了个狗吃屎。
见锦璃挑眉怒瞪着自己,他忙堆上笑来,“锦璃,他是挑拨离间。”
“我知道,所以我更相信,他说得……是实话!你如此欺瞒我,等着跪搓衣板吧!”
“哎……”
御之煌被御蓝斯按压在地上,吐出嘴里的泥草,恶毒地加一句,“丝丝,让他跪十天十夜!”
御尊带御庸的尸体,与珈玉妃和御月崖离开。
御銮被押入京城法场,斩首示众,满门抄斩。
御少泽却在得知思允妃被杀之时,逃离无踪,御尊凭牵引也未寻到其踪迹。
御穹又派人去封山搜查……
于是南宫恪,御蔷,御之煌等人,带兵入深山狩猎,便有了猎杀的目标和乐趣。
百官们陆续回去吊唁庸西王,却得御尊应允,又陆续返回。
这次返回,却是不同。
深谙大局的臣子们,皆是看清形势,热热闹闹带家眷前来,一是为取悦太后与皇上,而是为儿女们攀亲。
后宫空虚,独芹妃一人得宠,眼见着一年一度的皇妃大选即将来临,皆有希望。
恪皇子,煌皇子,还没有正式娶妻,而御蔷公主,御雪儿公主,也未婚配。
溟王殿下虽
只娶一妻,却在晚宴上,拥着舞姬饮酒作乐……更何况,溟王还有两位小世子,以及两个未出生的女儿。
所以,谁家的女儿,都有飞上枝头的机会,谁家的儿子,都有成为驸马的机会。
出人预料的是,溟王殿下竟然是一位妻管严。
从前,百官们是曾听说,在莫黎城溟王殿下对溟王妃千依百顺,犯了错被罚跪搓衣板,可那也只是听说。
谁成想,这一幕竟然真的会发生。
百官们到来时,宏大如宫殿的溟王寝帐外,搭了艳丽的红伞,两排寒影护卫林立。
那伞下,一位身穿月白水墨荷花锦袍的女子,姿容惊世绝美,乍一看去,竟是一片山水图里的仙子般,出尘脱俗,一举一动间,仿佛有流光环绕周身。
她正坐在圆圆的水晶小几旁,和小儿品尝着新进贡来的水果,那兰花指捏着葡萄细细地剥皮,妩媚惊魂,到了极致。
长子南宫谨,则穿了一身银纹蓝袍劲装,正搭弓射向箭靶……
那箭靶……竟然是一个个身姿秀雅的女子。
黑披风下,皆是露着兽皮尾巴,无疑,正是那晚被溟王殿下左拥右抱的尾巴美人儿。
美人儿站成一排,远远地距离,看上去巴掌大小,头上顶着的红苹果,成了小红点……
而溟王殿下……可怜巴巴地跪在搓衣板上,紫袍华艳,贵雅绝伦,却是低着头,丝毫不敢吭声。
据说,溟王殿下已然那般跪了一天一夜。
官员们带了家眷去给太后请安,偏巧正从此处经过,不得不上前行礼。
“臣等给殿下与王妃娘娘请安。”
御蓝斯跪在搓衣板上别开头,不吭声。
锦璃忙不迭地咽下一颗酸甜的葡萄,嗯了一声,见几个官员身侧都带了年轻的女子,不禁疑惑,“几位爱卿这是带了女儿来呢?”
“是。”丞相最先开口,忙拉了女儿上前,“小女名叫……”
锦璃却是看也不看,朝着长子冷声斥责。
“谨儿,你怎么回事?眼睛瞎了吗?怎每次都射偏?”
丞相便尴尬地僵了,不敢再冒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