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风清苦自嘲,是他倏忽了,时间,能冲淡了一切。
而他苏醒过来,心境还是在万年前,她的心境却沧海桑田,经历了多事。
她的太后之位,她儿孙们的未来,她的江山社稷,远远比他这位旧情人来的重要。
“或许,你爱过我,但是,为何你至今都不肯昭告天下,穹儿是我和你的亲骨肉!”
完全被催眠的莲央,难抵逼问,坦然而缓慢地回答。
“因为,我担不起祸乱宫闱的罪名,事情过去太久,臣民们不知,你是在婚前与我相识相恋的,我定然被认定为不守妇道的女子。我是太后……我是血族的太后……不能有丝毫瑕疵!”
御风崩溃地哼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腮骨微动,一股强烈的怒火促使他捏在她下颌上的大掌,化成狰狞的利爪。
万年,他沉睡皇陵,到底是为何?!他自己也迷茫不解了。
他的牺牲,竟是不及她的声誉来的重要么?!
所幸,这天下属于他的儿孙们,不至让他悔恨至死。
他咬牙切齿地深吸一口气,低沉地命令她,“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不必再爱我。我们永远结束,从此,你只当我是御尊的兄弟即可。”
她乖乖应声,“是,你是御尊的兄弟。”
锦璃不可置信地抬头,正对上御风痛苦深凝的紫瞳。
美丽的眼瞳,仿佛两丸不透光的紫色水晶,瞬间,又恢复清寒冷酷,仿佛前一刻锥心刺骨的痛,不曾存在过。
锦璃忍不住劝道,“你……可以让她比从前更爱你!”
“吸血鬼的催眠之力,最多可维持三五个月,这药能维系多久呢?”
“这药是轩辕玖刚刚研制的,没有给太后这样的吸血鬼用过,她力量高深,所以……我没有把握。但我确定,她从前那般和蔼可亲,接纳了事实,总会维持下去的。”
御风大掌落在锦璃头上,眼神疼惜而复杂,似看一块洁白无瑕不容污垢的羊脂玉,似看一个心存美好的婴儿。
“锦璃,你这样看待吸血鬼,在血族是活不长久的。”
“为何这样说?太后本是好人,她疼爱过阿溟,这是事实。”
“吸血鬼都是魔,都是鬼,心底贪婪,凶残难改,他们要伤你,只需一念,毫不犹豫。”
锦璃相信他的话,但是,她也相信,善恶都是因人而异。
她改变过康恒,改变过苏现,就连自幼与她一起长大的苏妍珍,也改邪归正,她相信太后也总会好转的。
御风见她颦眉,知道她坚持己见,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视莲央,修长的指温柔拂过她描画精细的眉,却染了满指青黑的螺黛。
“当催眠的效力过去,她还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可能还会变本加厉地对你。”
锦璃仰望着他,不禁暗生怜悯。
这男子为爱长眠万年,此刻定然是痛不欲生的。
可他却能如此理智地对她分析,评判他曾爱过的女子。
她不敢想象,他所承受的痛苦。
“谢翱王殿下提醒。”
御风承受不住她这样的眼神,不动声色地背转过去,走向门口。
“你别这样看我。我也曾残暴杀戮过,也曾为争权夺利不择手段,甚至惹天下人忌惮恐惧,至今,我看到不喜欢的人,也恨不能杀掉,所以……任何吸血鬼,都不值得怜悯。”
说完,他推开门出去。
锦璃疑惑微怔,忙追出来。
“哎……你……你要离开?”
他停住脚步,回眸安慰。
“放心,我不会离开的,我会一直保护你们,有朝一日,若催眠失效,她变回原来的样子,我绝不容她犯错。”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若每日看到她痛不欲生,不如远走高飞,去游览天下,逍遥自在。”
他忽然明白,为何那么多男子喜欢她。
她有一双剔透清澈,且会说话,会关心人的眼睛。
她能看到别人所看不到的痛和伤,且总能为他人着想。
他从袖中取出那柄陪伴万年的短剑,迟疑片刻,走到她面前。
“锦璃……”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剑放在她掌心上。
却分辨不清,是自己发自内心的喜欢这女子,还是,因为她的至纯至善至美,感动了这剑上的连心手镯。
“锦璃
……”
她的手是暖的,上面没有任何戒指与缀饰,淡橙的指甲,似晨曦的光芒,美丽清莹,还有甜美的芬芳。
当年初识莲央,她的手也是这般洁净美好,可现在,她浑身上下,都是金光璀璨的累赘,以至于,他连她原初的灵魂都找不到了。
他动容深吸一口气,眼眶莫名灼红,恍惚间似听到寂冷的体内,有心跳的声音。
锦璃茫然疑惑,看着手上的剑,不明所以。
这东西不是不能收的吗?弥里帮她拒绝,且说的那么清楚,他为何又给?
她不敢忤逆这长发曳地,力量高深的男子,只恭顺低着头,看着剑,等待他开口。
然而,想到她爱着御蓝斯,想到她不畏艰险,为御蓝斯深入黑杉岭,穿越沙漠,想到她被御尊扣住脖颈,还能勇猛斩断他一条手臂……
御风终于还是……松开了掌中洁净的令人心疼的柔夷,倏然又把短剑收回袖中,仿佛从不曾拿出过。
绝美的鹅蛋脸,因他古怪的举动,似猫儿初见飞鸟游鱼般,疑惑探究。
却如何探究,也探究不出个所以然,因为,她根本没有胆子直视他那双紫瞳。
静赏她生动的神情,他一眨眼,眼眶的灼红敛去,突然就莞尔笑出来。
“我只是想……想说,你能拔出这柄剑,我很开心。”
“哦!”锦璃讷然恍惚,不禁怀疑自己刚才出现了错觉。
原来,他不是要把那东西送给她?!
御风上前,轻轻地给她一个拥抱,安抚轻拍她的脊背,一如长辈关切晚辈。
剑眉深重一凝,倏然,又转身不见了踪影。
锦璃略怔了片刻,想到室内的催眠还未结束,无心再探究这突然的拥抱到底何意,忙返回房内去。
迎驾队伍返回,御蓝斯策马领首在前,俊雅威严,英姿勃发。
锦璃在人群中惊艳地发出一声赞叹,咻——就蹲下去,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御蓝斯看到御风,莲央,御穹并排立于迎驾队伍前,顿时脸色铁青。
他微动缰绳,策马快行,锐利的鹰眸在人群里搜寻,却没有发现他不听话的娇妻。
但是,牵引在,连心手镯在,她是藏在哪儿了?
马车停住,宫女掀开车帘,王绮茹和康邕相携下来……
莲央忙笑着迎上去。
“邕帝,皇贵妃,一路辛苦了!锦璃和溟儿一直盼着你们来呢!”
说着,她就让嬷嬷和御胭媚,把三个襁褓都抱过来,“快瞧瞧你们的两个外孙女和孙儿,这两个小丫头脸儿长得与锦璃一模一样,可是快呀把人美哭了呢!”
御蓝斯戒备地始终盯着莲央,却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笃定,她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怎样,浑身上下,也没有半分杀气,才从人群里寻找锦璃。
王绮茹见过儿子和儿媳,怀里抱了琴儿,忙不迭的又看嬷嬷抱过来的瑟儿,和康邕怀里的苏梵,一众人亲切谈笑热闹,乐得合不拢嘴。
然而,她见了该见的,疏解了憋闷多时的思念,却唯独……没有见到她疼在心骨里的宝贝女儿——苏锦璃。
“锦璃呢?怎……没看到她呀?”
王绮茹说着,问询看向御蓝斯。
他在人群外,也忙于寻找锦璃。
“皇外婆,爹爹,娘亲在这里。”
小不点苏无殇大声嚷着,却不明白,娘亲为何要蹲缩在人群里。
“娘亲,你在找虫虫么?”小家伙问着,也蹲下来。
锦璃挫败又无力,悻悻一叹,皮笑肉不笑地对儿子说道,“我在找地毯上的洞……”
小家伙就趴在地上找,引得一群人都禁不住往地上看。
乐正夕惶恐不已,差点要跪下来请罪。
“王妃娘娘,这地毯属下是检查过三遍的,属下保证,绝无破损之处!”
“地毯没有洞,是她惹得皇贵妃一直忧心,无地自容!”
御蓝斯冷嘲说着,上前霸道扣住锦璃的手腕,将她揽入怀中,拥着她走向王绮茹。
“母妃,父皇!”锦璃忙打招呼。
御蓝斯却侧首顺势贴上她耳畔,低沉说道,“爱妃好本事,短短这点时间,竟能扭转乾坤?!”
“她没有伤到我,我……用了轩辕玖刚研制的催眠药。”
“能维持多久?”
“不知。”
不知?他一口气冲到心口,碍于众人在场,只得压制怒火。
“你最好没有做错,否则本王饶不了你!”
锦璃囧得脸儿涨红了脸儿,众人不禁误会,两人正忙于打情骂俏。
王绮茹瞧着他们亲密的样子,深感欣慰。
女儿经历过一次眼盲,御蓝斯竟还是这般不离不弃,
深爱着她,着实难得。
锦璃跪倒了康邕和王绮茹面前,郑重地跪下叩首行礼。
这一跪,王绮茹便顷刻间泪流满面,说不出话……其实,所谓肃娴,所谓许麒,以及琴儿瑟儿突然早产,以及这内情,她并非不知。
孙嬷嬷早已写信,一一对她详禀过。
如今瞧着女儿完好,喜事在即,一家和乐,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莲央便拉着王绮茹喋喋不休,似回到了从前,王绮茹却应得有些僵硬。
御穹和御风皆是不动声色,与康邕寒暄。
御蓝斯则始终别闷着火气。一想到锦璃冒险去见莲央的情景,他就恨不能一刀砍了自己。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女人为何如此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