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样的一个夜晚里,苏衍难以成眠。初吻这个词,对他来说是那么的遥远,却又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在看到小墨鱼的短信时,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心中澎湃的怒意。
程蔻去相亲,不是夏临琛还可以是别人,那为什么不能是他?
这个想法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等到了程蔻,继而吻了她。
程蔻没有拒绝,甚至回应了他。
冲动是魔鬼,他反而非常感谢这个魔鬼。
他在签完合同的之后顺便回了一趟苏家的老宅,爷爷年纪大了,难免会得些小病。苏钟和沈雯舟担心他的身体,早在一个月前就回到老宅住下,沈雯舟还特意交代他有空回来看看爷爷。
苏衍在院子里听好了车,进了雕花的大门,苏家的老管家宁叔迎上来,笑容慈爱,“小五回来啦。”
宁叔比他父亲苏钟还大上一些,一直看着他们几个小的长大,他们家也没什么主仆之别,这一辈的都和宁叔特别亲近。
苏衍露出一个笑容,换鞋进屋,“爷爷呢?在书房?”
得到宁叔肯定的答复后,苏衍先去书房看望苏远山。老爷子精神矍铄,拉着他问了几句近况,然后就说要午睡,让他出去了。
苏衍路过客厅的时候看见他母亲沈雯舟和二婶苏月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沈雯舟看到他,招手让他过来。苏衍坐到她身边,对苏月打了个招呼,“二婶,妈。”
沈雯舟果然问起了秦杉的事,苏衍早就想好了答案,淡淡地开口,“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不过,我们两个已经处理好了。”
“那就好。”苏月接过话,打趣道,“你这孩子从小就稳重,也有这么冲动的时候。”
苏衍没有说话,沈雯舟叹了口气,斜了他一眼,“我还当你什么时候开窍了,算了,不是秦杉也好,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孩子。”
苏月笑道,“大嫂,你愁什么,小五一向省心,长得这么好看,还怕娶不到老婆?”
其实若论长相,苏衍当真是苏家这一辈里最平庸的一个。
就算比起其他方面,他也不如其他兄弟出挑。
他是父母的第二个儿子,几个叔叔姑姑家都是独子,就他和苏磊是亲兄弟。小的时候父母都忙于工作,哥哥又在上学,他只能和秦杉还有寂寞作伴。
回c市的路上,他想起沈雯舟略显迟疑地对他说,“小衍,妈也不是催你,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就快点定下来吧。”
喜欢的女孩,他当然有,十年以来,一直都有这么个人存在着。
程蔻以为她体会了十年暗恋的甜酸,他又何尝不是。
那年元旦晚会,他的节目挨着程蔻,寻了个借口进入化妆室,就为了看她一眼。
程蔻吹笛子的时候,他就在后面听着,那首曲子叫《望江南》,他很小的时候,奶奶总是播放,是他儿时的回忆。
笛声悠扬,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心。
注意到这个女孩子并不难,她就在邻班,有一双爱笑的眼睛。
她是十班的语文课代表,苏衍坐在靠在门边的位置,每天都能看到她抱着一摞作业本经过他们班的后门,再换回一打卷子回来。
有一天她没有出现,他的同桌从外面回到教室,用大嗓门喊着,“下节体育课有要打球的吗?十班已经等着了,还自带了啦啦队,他们班班花也在。”
有人接话,“诶?又是给夏临琛加油的吗?那小子真是好福气啊,早恋对象那么漂亮不说,老赵也从来不管他俩,羡慕死我啦。”
另一个附和道,“你小子又没有夏临琛那张脸,就别想啦,换作苏衍还差不多。”
闻言苏衍皱眉,他们见苏衍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便以为他是不喜被人议论,也就都散了。
十班的班花,就是程蔻,苏衍曾经听他们班男同学提起过。男生间也是会八卦的,苏衍虽然从不参与,但他们也并不避讳他。
他知道了程蔻和夏临琛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感情无比亲厚,大家都认为他们是一对。程蔻乖巧听话,夏临琛虽然成绩一般,但是体育全能,人也不惹是生非,所以连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他们还笑着说,同样是班花,如果说沈漾是娇艳欲滴的玫瑰,那么程蔻就只能被称作羞羞答答的小雏菊了。
青涩也是一种美,小雏菊也有小雏菊的风情,喜欢程蔻的人并不少,但大约是碍于夏临琛在,谁也没能去主动表白。
自知之明和不自量力,聪明人都会选择前者。
本来那节体育课苏衍打算去图书馆看书,后来还是耐不住心痒,还了那本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书后匆匆走出教学楼。
苏衍路过篮球场时,女生们一片尖叫。他对这些习以为常,连眉头都懒得皱一下。
他不是生性淡薄,孩提时代也曾恣意欢笑,只是后来渐渐长成了这般模样。
有累了的男同学叫住苏衍,问他要不要打,本来就是客气一句,没想到苏衍真的挽起袖子上场了。他打起了平时并不常打的小前锋,故意和夏临琛对位,与他针锋相对。
他在篮球上的天份和经验都不如夏临琛,然而他的球感很好,反应灵活,跑动也快,夏临琛在他这里占不到半分便宜,反而隐隐落了下风。
苏衍打得专注,眼里只有篮球、篮筐以及作为他对手的夏临琛。
夏临琛脚下慢了一步露出空档,苏衍扬手投出一个三分,他听到程蔻的声音,她给夏临琛加油,她的脸颊因为用力叫喊泛起了红润的光泽。
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今天的所有不对劲的行为,叫做吃醋。而程蔻的这声全心全意的鼓励,更是在他烧得正旺的心火上,浇了把油。
醋意更盛的苏衍简直势不可挡,比赛以一个他晃过夏临琛的后仰跳投结束。
他赢了夏临琛,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种感觉在决赛那天再次袭来,在他又一次从嘈杂声响中分辨出程蔻为夏临琛加油的声音之后。
他性格淡漠却待人平和,但他终究是有那样的出身,高傲与不服输流动在他的血液里,与生俱来。
他迈开步子飞快而至,跃起盖掉夏临琛那个足以决定胜负的进球。
比赛后他去水房仔仔细细地洗干净手上的脏污,再用清水冲去泡沫。
夏临琛走进来,脸上还有晶莹的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没有苏衍那么讲究,拧开水龙头就捧着水往脸和脖子上泼。直到他感觉足够凉爽了,才关掉水龙头,甩了甩发丝上的水珠。
他们两个人各洗各的,苏衍擦净手臂,准备回教室上课。
“苏衍。”夏临琛叫住他,眉眼间有着少年独有的张扬,“你是不是对我有敌意?”
“没有,你想多了。”他立在那里,神色寡淡,与夏临琛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啊。”夏临琛抓抓额前的碎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最后那个球,很漂亮。输给你,我很服气。”
“谢谢。”苏衍顿了一下,微微颔首。
“夏临琛!”程蔻从门口探出半个头来,大叫一声,在看到还有苏衍在后,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就弱气了起来,飞快地说道,“快点回来上课,老赵要发飙啦。”
“来啦。”夏临琛笑得灿烂明亮,语气糅杂着愉悦和无奈。
苏衍看着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去,垂下了眼帘,掩盖住了他所有的想法。
这令人嫉妒的,又羡慕的,旁若无人的亲密。
苏衍在接下来那节课罕见的迟到了。
高考翩然而至,苏衍的第一志愿早已决定,家人让他自己做主,都尊重他的选择。
考完试的第二天,他被叫回学校,帮老师整理出了一份参考答案。他在办公室里遇到了十班的班长,那个跟程蔻形影不离的杜阑珊。对方主动跟他搭话,他也淡淡应着,说的无非就是未来的打算之类的,还提及了他们班的几位班委。
杜阑珊说自己要留在c市,苏衍想了想,问她,“那个总跟你在一起的女孩呢?”
杜阑珊似乎是愣了一下,告诉他,“c大,她要报c大。夏临琛要留在这里,程蔻和他一样。”
二十六岁的苏衍在星月的光辉下回想十八岁时的自己,他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却还是稚嫩。他轻信了杜阑珊的谎言,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在没有程蔻的校园里,度过了他的大学时代。
***
暗恋是酸涩的,偶有甜意,而初吻不同,像是掺了蜜糖一样的甘甜,让人上瘾。
许是程蔻刻意回避,接下来几天她都没有见到苏衍。在经历过那样的亲密后,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亦找不准对他们两个人关系的定位。
然而不见面并不能解决问题,只是程蔻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万一苏衍满不在乎地说那晚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她又该如何自处。
沈茵然跟着杂志社里的前辈出差了,夏临琛家里有事,今晚不在这里住,只有程蔻一个人在家。
厨房里一声闷响,灯光倏地熄灭,程蔻接着手机的光亮走过去查看,她在这方面是个白痴,也找不到原因,只能躺回床上。但她睡不着觉,有点害怕,耳机里的音乐放得大声,也阻拦不住她的心慌。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程蔻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她此时最想见又最不想见的人。
说起来她和苏衍交换手机号码已经很久了,不过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用这种方式交流。
“喂,睡了吗?”苏衍微凉的声线透过电波传到她的耳里,神奇的是,她竟然感觉到心安。
“没有。”程蔻翻身下床,问道,“有事吗?”
苏衍听见她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说道,“也没什么事,想给你打电话,就打了。”
这话说的,好像他一直惦念着她似的。
程蔻甩甩头,想把这个自作多情的念头甩出脑海外,她走到阳台上,拿起水壶给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浇了点水。
早些时候下了场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空气里弥漫着微微湿润的清爽。夜空是那种干净的墨蓝色,像一块幕布一样,寥寥几颗星光点缀其上,构成了一副美丽的画卷。
程蔻深吸一口气,肺腔间都是这种凉爽的气息,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程蔻,你还在吗?”见她迟迟没出声,苏衍轻声问道。
起先她沉默,静谧的夜里耳边空余苏衍的呼吸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苏衍,我怕黑。”
程蔻听到苏衍发出一声轻笑,就不再出声,然而电话并没有被挂断,半分钟后,门铃响了。
程蔻汲着拖鞋去开门,朝他笑了笑。
苏衍穿着家居服,又是另一种帅气,他就那样温文尔雅地立在那里,扬眉问她,“害怕的话,要不要来我家?”
程蔻跟着苏衍进了门,前两次她都没来得及好好打量这里。
学生时代钱这个东西影响不大,出了社会之后一部分人看向别人的眼光却是因为一个人持有钱财的多少而天差地别。
程蔻想,如果大家一早知道苏衍出身于那个苏家,恐怕他也没法过上清静的高中生活。那么就更不会有,她所喜欢的,清俊沉默的少年。
那个少年已经长成了今天的苏衍,尽管有些许不同,两道身影渐渐重合后,仍然是她欣赏的模样。
苏衍家的装修不是那种暴发户式的土豪范,而是现代风格中带了点独到的雅致。他把程蔻带到餐桌前让她坐下,自己转身进了厨房。
“小墨鱼呢?”程蔻看着光亮声响全无的儿童房,扬声问苏衍。
“老四领走了。”苏衍从厨房走回餐厅,递给她一杯温过的牛奶,自己坐在了她的对面。
程蔻:“……”
苏衍看清她神色,问道,“怎么?”
“总觉得……”程蔻低声笑出来,“小墨鱼被你们丢来丢去的,有点可怜。”
“呵。”苏衍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单音节的笑声,解释说,“你别替他委屈,他巴不得不在我这里待着呢。小七那边有莞莞和他一起玩,老四还有秦杉家都比我这里有趣。要不是还要去幼儿园,他宁愿回老宅也不肯住我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