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深知长泰帝缺钱的程度,其吝啬好财何尝不是为国为民?遂让林涛家的转告卫若兰,取二十五万两银子私献与长泰帝尽心于郊外的雪崩之灾,剩下十万两则用来买地。
她虽非口不言财的清高之人,但对钱财亦不十分看重,足够悠然度日即可。
“那钱原是爹不放心,方既借且投地放在卫公子那里,留了票据与我,难为卫公子用心,本钱翻了两三倍,并没有瞒过我们。其实,我一人一身,又不爱那些锦衣华服珠宝玉翠,除了调养身子,便无极大的开销,算上身边人,能花几个钱?何况我年年都有俸禄冰炭节礼可领,尽够了。那些钱于我而言乃是锦上添花,但于国于民来说,却是雪中送炭,何不效仿爹爹行事?哪怕这点子钱只是杯水车薪,也算是我的心尽到了。我留下的十万两银子,就在膏腴之地多多买些良田,或是赁与贫困百姓,或是收留无家可归的饥民,所得的粮食亦能捐与军中做饷,或是赈济灾区,自己缺钱时亦可留作开销,也算是一条后路。”
地在手里,钱亦在手里,永远不会消失,反倒是存在钱庄里不妥,虽说年年都有一分利息,三十余万两银子就有三万余两的利息,但谁能保证钱庄屹立不倒?黛玉幼时在江南听父母感慨过一家大钱庄犯事,许多人挤兑钱庄,最终仍有人没能拿回本金。
她心里很感激长泰帝和皇后,若无他们,自己焉能如此逍遥自在?
父亲仙逝后,朝中沸沸扬扬地给父亲请封谥号,虽然最终因太上皇之故未能如愿,但长泰帝十分有意,只是不敢违背太上皇的旨意,黛玉却记着这份恩德。
知恩图报,方是正道。
况且长泰帝手里的钱没有用作自己挥霍,登基两三年来从未大兴土木,修缮皇宫也是极为吝刻,若不是宫中贡品多,怕连新衣裳都未必年年做,省下来的钱不是命心腹送到了边疆将士手里,就是买了粮食种子运到各处天灾之区,减免了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的命运。他对自己苛刻,却免去了不少贫瘠之地的繁重赋税,足见其英明神武。
自始至终黛玉都没想过给荣国府,哪怕她知道为了建造大观园,荣国府处处捉襟见肘,在吃食衣物并胭脂水粉笔墨纸砚上就能看出来一点眉目,只因自己住在贾母院中,下面不敢怠慢自己和宝玉,仍如往常一样,三春姊妹们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她觉得,与其任由荣国府挥霍落不到好,真真不如进献上去用在实处。
在林涛之妻惊讶、赞叹、感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目光中,黛玉微微一笑,又道:“倘若买不到齐整的上等好地,也可以多费些心思,买下大片无人耕种的田地,我记得朝廷有开荒三年不必交税的定例,那么亦可三年不收地租,三年后再酌量收租。”
林涛家的点头道:“姑娘说得不错,膏腴之地良田一时半会不好买到手,荒田却很多。很多荒地本来不是荒地,但因沧海桑田,经历过重重天灾*,导致荒废了大片,好好整治几年便是好地,几年没种庄稼亦有肥力,偏许多达官显贵之家不稀罕那样的地。”
黛玉笑道:“我也是看了许多地方志才知道有这些。”
林涛家的问道:“姑娘拿定主意了?”
黛玉颔首道:“再无更改。”
林涛家的有悲有喜,道:“老爷若是在世,知道姑娘的所作所为,一定十分欢喜,说姑娘胸怀气度不逊男儿,可惜老爷走得早,来不及给姑娘安排终身大事,姑娘只能靠自己了。我回去就跟林涛说,让他把姑娘的话传给卫公子知道。”
提起林如海,黛玉亦是泪珠莹然,满心伤感,拭了好半日的泪,强笑道:“我许久不曾哭了,偏妈妈来招我。也跟卫公子说,如若他同意,你们明儿就过来把会票拿去交给他。”
想了想,又说道:“这些钱的来路名正言顺,经得起人查,卫公子不必畏惧人言,踌躇不前,爹爹留给我的钱我已有了之前的决定,请他千万费些心,也得托他献与当今。他自己的钱想买地便买地,想存钱庄便存钱庄,自己拿主意便是。”
林涛家的答应了,离去后,刘嬷嬷方与其他人鱼贯而入。
虽然黛玉并没有让她避开的意思,但她却觉得事关机密,自己还是不在跟前的好。
提到留在卫若兰处的钱,难免想起亡父,黛玉颇有些闷闷不乐,晌午只拿精心熬制的灵芝莲心百合瘦肉汤泡了半碗饭,草草用过。
李时珍编著的《本草纲目》中曾对灵芝草有所记载:灵芝味苦、平,无毒,归心、肝、脾、肺、肾五经,益心气,活血,入心充血,助心充脉,安神,益肺气,补肝气,补中,增智慧,好颜色,利关节,坚筋骨,祛痰,健胃。
灵芝又名“不死药”,其效灵通,能治愈万症,尤其适合体质虚弱,气血不足者。
王老太医给黛玉开的药膳方子里就有许多和灵芝、燕窝、红枣有关,反倒不建议她常服人参肉桂,这道汤便是其中之一,清肺热,止咳平喘,补气养血,安神养心,适宜常服。
黛玉如今用的灵芝皆是宫中赐下来的上等贡品,足够每日所需,不必惊动荣国府。
饭后散完步,黛玉回房午歇,丫鬟们皆去自便,独几个嬷嬷和宫女在外间做针线,满室静悄悄的,窗外的鹦鹉也合上双目。忽见宝玉揭了绣线软帘进来,刘嬷嬷微微蹙眉,起身含笑道:“我们姑娘觉得浑身酸疼,正歇息,宝二爷去别处顽会子再来找姑娘说话。”
宝玉听了,顿时满脸关切,放低了声音,道:“妹妹可是前几日累着了?越是酸疼,越该起来松快松快才是,不然反倒睡出病来。”
“二爷不是大夫,等询过大夫再说,忙了这么些时候,竟是让我们姑娘好生歇歇罢。”虽说刘嬷嬷不屑荣国府的种种无序无状,亦觉察出许多不堪,但对宝玉这份发乎于内心的关怀却很受用,宝玉性子有些古怪,前所未有,不过比那些心怀不轨的暗地里算计的人强了十倍,就是因贾母溺爱,不通世故,纵使不出大格儿,也有些难入眼,不敢让他近黛玉之身。
比起许多大户人家的爷们,宝玉已经是极出挑的一位了,他对女孩子爱敬源自天性,不掺杂一点儿利益纠葛,难怪像宝钗这样无情的人都心动难消,每逢宝玉来找黛玉,便见她后脚跟过来,偏又让人挑不出什么错。
宝玉却是舍不得离开,自行择椅落座,看着宫女做针线,笑道:“那我就等妹妹醒来,实在是没别处去,见了别人只觉腻得慌。”
刘嬷嬷看了他一眼,一面端详手里的针线,一面道:“二爷可又在我们跟前撒谎,没的让人笑话。听说昨儿个二爷大着胆子只带一个小厮出门,怎么今儿就说没地方去了?亏得府里老太太不知道。昨儿三更半夜的,不知道是谁赌咒发誓,好容易才哄好了人。”
一个丫头罢了,倒拿出贤妻良母的款儿,早就有人私底下传得人尽皆知了。刘嬷嬷心中冷哼,极不喜欢那个叫袭人的丫头,天天和宝玉同衾而睡,背地里没少说自家姑娘的不是。
丫鬟和奶娘陪侍年幼的少爷在大床上安歇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小小年纪就勾搭少爷做出*之事就让人觉得恶心了。尤其袭人还是那种面上十分贤良规矩以此陶冶教育小丫鬟的人,结果私底下竟是这样一副做派,其里外不一的本性倒不如那些直来直去的爽快。
宝玉一听,就知自己去袭人家并和袭人说的话叫她们知道了,笑道:“嬷嬷怎么知道?”
刘嬷嬷语重心长地道:“二爷自以为瞒得住外人,却不知自己屋里就像个筛子,处处都是窟窿,有哪有一句话一件事别人不知道?二爷也该尊重这些姊妹们了,不能因老太太溺爱就当成小时候一样,出来进去没个忌讳。别人屋里我们管不得,我们屋里是不许的,下回二爷可别莽莽撞撞地进来,姑娘大了,理当自珍自重。世人多心,二爷是爷们,自然无所顾忌,偏生姊妹们没这样的福分,但凡名声略有一点子不好了,不知道得受多少的罪过呢!”
宝玉最是听不得这些话,忙道:“那就把姊妹们都留在家中,横竖咱们家养得起,好好的清净洁白女儿,用不着受人家的气。”
刘嬷嬷失笑道:“二爷又说孩子话,养得起?凭什么养呢?二爷只想着府里少不了二爷吃喝花用,难道姊妹们也有一样的待遇?二爷想留姊妹们在家,焉知她们想留在家中任人耻笑?二爷总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喜好,枉顾姊妹们的想法。再说,便是二爷和姊妹们都愿意,府里老爷太太们能答应?与其等到年纪老大无人问津,亦或者只能挑别人剩下不要的,倒不如二爷此时替姊妹们着想些,别坏了姊妹们的名声,早些帮衬他们寻个终身之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