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就如它的名字,在黑夜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港外的海盗们驶去。
如果仅仅是图拉克本人指挥,他一定愿意就这样穿过几个团伙间的空隙,直接去往罗西拉岛。只可是包括他身边的利亚在内,谁都不支持他的想法。罗西拉岛只不过是因为囚困住了帝国在伊姬斯的两大巨头所以才变得重要。而克特里却是因为其交通的便利而成为伊姬斯的重中之重。放任这些海盗堵塞克特里的海路,绝对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好主意。至于伊利芙儿,她笑着告诉图拉克,偶尔的怯弱只会让他显得更可爱。什么话!怯弱,图拉克就不会随船去展开营救行动的任务了。安妮塔倒是捞了个镇守克特里的轻松活。
不过说实话,这样的分工一方面是因为图拉克的运气差,掷硬币输给了安妮塔;另一方面是贝尔莎那小妮子坚持和安妮塔在一起。自从贝尔莎从伊利芙儿那里听说了些图拉克在培卡塞阿姆的‘事迹’,特别是和玛哈拉嘉、妮莎神殿相关的经历,她对图拉克的态度就越发恶劣了。几乎发展到乘他不注意就会踢他一脚,或是狠狠扭他一下的地步。图拉克委屈地追问她为何如此,总是被报以更猛烈的折磨。安妮塔也看不过去了,把妹妹叫到身边细细安慰。两个人瞅着图拉克的眼神怎么看都有些‘恶毒’的意思。
因此,图拉克上船后没觉得任务艰巨、前途渺茫,第一个反应反而是轻松了。
“还有20古里就进入射击范围了。”帕萨冷峻地声音发出第一轮提醒。
此时指挥室内的包括图拉克和包括利亚在内的护卫们,摩缇葵拉,刚被任命为船上增援部队指挥官的高维诺,以及安妮塔的几个手下。当然,还有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帕萨。高维诺很好奇,还询问过摩缇葵拉。摩缇葵拉只告诉他,这艘基于炼金术制造出来的船有一个负责航行的头脑。高维诺惊讶于帝国本土魔法的高妙,对由皇帝亲自授予这艘船使用权的图拉克越发敬重。
图拉克看着周围远望镜上的图像。现在是黑夜,亡灵的远视魔法已切换至夜视模式。海是青绿色的,一艘艘船笼罩着一个暗红的轮廓,隐隐约约地看不太清。然而船上的人,每个都像是用红色的颜料泼过,在暗调的底色上格外清晰。尤其是心脏的部位,就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几千个人,就像几千个海面上飞翔的萤火虫。或许是因为冰冷的亡灵嫉妒生者,因而对象征着生命的体温格外敏感的缘故?
图拉克叹了口气。“十五分钟后进行炮击。”黑羽眼下的速度比之前乘坐的时候慢了许多。毕竟没有亡灵晶石的帮助,今夜的风又不大,所以至多也就比普通船只的速度快上两成。不知道由他提出,其他几个害人从不赔偿的女人细化,一起研讨得出的方案,是不是会受制于船速而功败垂成。
“为什么第一个先攻击她的船?”年轻莽撞的护卫格里弗没参加之前的讨论,不禁诧异地问道。
图拉克含糊地嘀咕了一声,听着好像是‘算她倒霉’,又像是‘我就喜欢’。格里弗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杰罗倒是明白这次的计划的。他随即向图拉克等人告别,离开这里下到炮舱去监督大炮了。自从加入黑羽号的改造后,这些形状怪异的炮已然成了他最心爱的宝贝。第一次表现,他比嫁女儿的父亲还要不安。
前方,万人迷的伊娜尔手下一艘海盗船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沉入了梦乡。已经是凌晨时分,天上无月,还弥散了一层薄雾,无论是商船还是军舰都不喜欢在这样的日子这么靠近岸边的地方航行。稍不小心,船就会在浅浅的海床上搁浅。何况港外就是三十多艘船组成的海盗团伙,万一惊动了其中一艘,整个船队都会围拢过来。
一个十四、五岁还没脱了稚气的海盗打了哈欠走到船边。夜里被尿憋醒可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万一漏了点在床铺上,第二天就等着被扒光了吊在桅杆示众罢。女头领把这美名其曰为‘晒**’。不过受罪的可一点不会觉得有什么可笑的。除了羞耻,还得忍受海风和烈日的折磨。没办法,哪个当家的都不愿意自己的船舱里一股子的尿骚味道。
一道细小的水流激射过船舷,击破船外平静的海面。
那孩子眯着眼,身心都觉得彻底放松。一个激灵,他摆了摆下体,拉上裤子,打算回到船舱继续美梦。眼前的雾气似乎变浓了。哎,陆上的沙冷得快,而海水冷得慢,沙漠吹来的干燥的风把海水的温热和湿气都吸了上来,当然就容易造雾啦。这样的知识,女头领脑子里多着呢!遇上她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摸着小海盗的头夸耀地对他说。不过小海盗的注意力多半是在女首领丰满的胸脯上。她不知道吗,所谓人小鬼大就是形容这年纪的孩子的。
什么声音?吱吱呀呀的。
猛回过头来,又什么都听不到了。然而一秒钟后,巨大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一团火焰从他的头顶迅速飞过,准确地击中三桅船最中间的那根桅杆。剧烈的撞击把桅杆连根打断,粗大的木头坚持了一会儿,随即无可逆转地倒了下来,重重砸到海面。甲板上也没落得什么好,收起成一团的帆布被点燃了,火焰迅速蔓延开来,火花掉落在船舱顶部,又被燃烧的烈风刮到另一张帆上.....
小海盗彻底傻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球形闪电?能把人都烧熟的神谴?
有什么东西从舷侧袭来。凭经验就知道是艘很大的船,船帆没兜满风,发出轻微的哗啦哗啦声。小孩子的五感最敏锐了,虽然是在大惊之下,还是迅速转身......
“鬼啊!”尖厉的惨叫声应声而起。
怎么可能不被吓着?一艘足有小山那么大的船,全身泛着不祥的色泽,黑压压地从雾气中冒出。乍一看就像是女首领的故事中古代海盗船长的浮棺。船上并没有常见的直立主桅,而是由肋部伸出两根斜桅,翅膀不像翅膀,船帆不像船帆地那样大张着,颇有遮蔽海天的气势。
眨眼间怪异的船头逼近到只能仰视的距离,两、三层楼高的船舷直直耸立在上方。完蛋了!一定是那些在海上遭了难的冤魂聚集起来索命的。听说在大海都会结冰的遥远北方,死人都能建立起城市和军队。上几代的海盗一定杀了数千号人,今天是报应到了。小海盗的身子不自禁地颤抖,刚才以为放空了的膀胱,此时竟然又漏出一些液体来。热尿液顺着裤腿往下流,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完了,这要是被撞上,船上谁都逃不过一死。
其他窜出船舱救火或逃难的海盗也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敌舰的。惊讶、慌张一点不逊于那孩子,却毕竟还能发出预警,并拿起武器准备战斗。可惜黑色的巨船在即将撞上的那一刻突然转舵。两船几乎擦肩而过,海盗们甚至能够清晰看到空无一人的甲板,以及就像是自动翻转的船帆。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感觉到一阵凉意,即便是身边燃烧正旺的火焰都不能驱走那份恐惧。
靠自己的智力和计谋积攒起如今偌大家业的伊娜尔是最早做出反应的一批人。虽然受袭的不是她的旗舰,但最初的爆炸声后她便从睡梦中惊醒。也来不及穿衣服,她拿了外衣在肩膀上一披,腾腾腾地跑到外甲板上。
“那艘船受攻击了?”她语气严厉地问。
“阿瑞斯塔(arista)。”一个女亲信回答道。阿瑞斯塔是她的六艘船中的第三艘,标准的三桅大船,载重60多吨。
“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被人偷袭了。”伊娜尔气不打一处来。船上一百多号人呢!难道一个察看哨都没置?非要被打残了才反应过来。远远看着火光冲天,船桅也断了一根。恐怕没有半年是修不好了。
远处又传来两下闷闷的爆炸声。
“头领,小心。”刚才答话的亲信突然跳到伊娜尔身边,将她扑倒在甲板上。
伊娜尔胸口着地,一股酸痛顿是扩散到全身。然而随即是近距离的爆炸,以及铺天盖地的海水.....
“就这样,再来两发。”
图拉克松了口气。本想借助黑羽号的速度来完成本次任务的,没想到风力不强,船速无法达到预期。幸亏进入后半夜海面上升腾起一片薄雾,恰好可以隐藏自己的行踪。正可谓人算不如天算啊!
“还是一样,避免直接命中船体。做些样子就可以了!”他补充道。
埃林很幽怨的说:“我们的弹药补给也不充裕。这样浪费不太好罢!”这些发射药可是杰罗和他一起搞出来的,图拉克却命令故意打偏,埃林实在有些心痛。
图拉克看着提供战场状况的魔法镜子上,一艘又一艘的船影。那艘着火的船在镜子上已变成一团晃动的火球。不过实际情况应该不是如此罢!他只是让帕萨造成不足以使船沉没的损伤。帕萨为了严格执行这条命令,还特意使用了所剩无几的绿色晶石以提高射击精度。至于后两发,就完全交给底下炮舱的杰罗了。就像杰罗所说,海藻发射药的炮口火焰较大,发射时的声音也更响。哦!对了。埃林很乖巧地让图拉克命名这种发射药。图拉克想都没想,就把它叫做火药了。能用火点燃的药絮,简称火药——他倒简单。好像亡灵能爆炸成火球的炮弹内也填充了类似的东西,只不过杰罗还来不及加以研究。
“不能做得太假喽。”图拉克安慰了一下埃林,但还是坚持再发两弹。
于是又是两发轰轰烈烈却没多大效果的炮击。
伊娜尔揉着胸脯爬起声。“什么鬼东西?”
又是两下爆炸。她本能地缩了缩身子。不过这两发离她所在的船有一定距离,没有想刚才那发近失弹一样激起滔天的水花。刚才还以为自己完蛋了呢!这次伊娜尔看的很清楚,爆炸后是呼啸声,黑乎乎的一团在视线内划空而过,撞入海面后又是一次爆炸,海浪涌起有十几丈高。那要是直接击中船只,得造成多大的破坏啊。伊娜尔总算是明白阿瑞斯塔(arista)号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就失去了战斗力的。
“恐怕就是岸上的探子所说的那艘船在搞鬼了。”伊娜尔自言自语道。
要是平常,四周立刻是一片谄媚赞颂的陈词滥调了。可今天却一个应声的都没有。伊娜尔诧异地环顾四周,才发现那群手下呆呆地看着自己,有几个嘴角还耷拉出一条口水来。他们在看什么?低下头.....,噢。出来的时候就急,衣服没来得及穿好,刚才又被海水浇了个透,轻薄的衣料粘在身上,简直就和什么都没穿一模一样。男的也就算了,几个女的带着羡慕加嫉妒的眼神看着颤悠悠高耸的隆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伊娜尔早就习惯了。“看你老母的去!再看,我把你们的眼珠子都挖了去。这是什么时候?官兵都打上门来了,还那么色迷迷的。”起头还是凶巴巴的,到后来她竟然抛了个媚眼。“今天谁最卖力,我可以考虑施舍那么一点。”
她说得含糊,手底下那帮子却像打了鸡血一般窜了起来。升帆的升帆,拉锚的拉锚,没多少时候弩炮也架了起来。伊娜尔不禁好笑。‘施舍’什么?又没说拿身子来施舍,不过多给点分成罢了。一个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老娘的身子那么好近的嘛。
然而,当那艘黑乎乎的巨船显露在伊娜尔眼前的时候,她立刻改了主意。如果能让她弄到这艘船的话,就算拿身子换也是值得了。
看着像刚才那帮色鬼一样流出口水的伊娜尔,她的女亲信小心地问:“头,我们要不要追上去?”
“追?”的确,那艘据说来自卡利达德拉贡皇室的船在重创了伊娜尔的一艘劫掠船,又毫无准头地投射了几发魔法炸裂弹后,便扭着屁股招摇般地向东驶去。伊娜尔想了想。“追上去,但别靠太近。让大伙儿小心点,别中了他们的道道。”
伊娜尔也听说了那个关于有人收受十万金币买路钱的事。图拉克王子恐怕就是为了这艘船罢!够大,火力也猛,上面载的兵员一定也不少。如果开到罗西拉去,够‘独眼龙’喝一壶的。可是这艘船趁夜闯关的时候竟然先到了她防御的地盘。难道夜和雾气让他们偏离了预定方向,无意中撞上的?反正伊娜尔自己是没收到那份钱。既然船转向西面,那里是阿齐比冈的防区。
嘿嘿嘿嘿!果然是这贪心不足的家伙。伊娜尔对手下道:“追之前先放下一艘划桨。去告诉萨巴达,‘大眼泡’把我们都买了。”
图拉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摩缇葵拉收集下来并经安妮塔多次验证的信息来看,这伙海盗虽然势大,却是基于相互勾结、相互利用的原因才走到一起的。猜疑是免不了的,何况出现了一笔十万龙币谁也说不清落到哪个手里的巨款。至于图拉克为何首先袭击伊娜尔的原因,却是出于某个有点性别歧视的理由——伊娜尔是女的,保护自己的本能最强烈,也就最容易怀疑到别人。既然她没收到钱,且莫名其妙地被威力巨大的炮火轰击的又是她,那么一定是有哪个不要脸的出卖了她。女人的怨念一旦发作,后面的发展可就没完没了了。
拖带着伊娜尔的队伍,后面还紧跟着闻讯而来的萨巴达的船只,黑羽号一马当先地朝着最大的一股海盗船队直冲而去。这更验证了伊娜尔德判断。最无辜的是’大眼泡’阿齐比冈,他既要匆忙安排迎战,又要揣摩这一片喧嚣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从他这里只看到起了一把大火,有爆炸和喊叫的声音。是伊娜尔放走了官军的船,被萨巴达无意中撞见了;还是敌方故意散布花钱买路的消息,其实是联合其中一伙海盗企图反攻倒算?这就是临时凑成的队伍所存在的弱点,各自都不惮以最坏的想法判定对方。
埃林搓了搓手。“这次总可以实实在在地打上两炮了罢?”他的目光中既有期待也有谄媚讨好的神情。图拉克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连忙摆手推开凑过来的护卫。“最多只允许用一侧的四门炮,瞄准一艘,击伤或击沉都可以,但务必减少船上海盗的伤亡。”
什么命令啊!在座的都差点笑出声来。就算是要隐藏实力,也没这样折腾手下的。
乘图拉克还没改主意,埃林跑出了指挥室,直接去了炮舱。刚进门,就看到杰罗正趴在固定在船舷上的一块简易木板描画着什么。“炮口颜色.....,初始速度.....,噢!还有炮膛余热。”
“杰罗,你在嘟哝些什么?”埃林兴致勃勃地问。
杰罗抬头看了一眼,又回到半出神的状态。“刚才一发是旧发射药的,四发是火药的,我正在计算着前后者的差异呢。”
埃林重重地拍了拍杰罗的后背。“别算了。殿下让我们再发射几轮,轰沉一艘海盗船。”
图拉克的命令,转眼就被埃林修改成这样了。也难怪,黑羽号上的炮可比埃林的弓弩威力大得多了。而且弩炮能精确到这个地步,几乎和弓箭没多大差别。要不是重量太大,埃林还真想把其中一门炮装到自己的胳膊上。
杰罗的眼神变了。“能启用最大火力了?”除了刚到伊姬斯的那次,帕萨以一轮攒射轰沉了布里奇(buliq)的‘轻佻娼妓’外,黑羽因为缺乏弹药的缘故再未同时动用两门以上的火力,更别提一侧船舷10门炮同时轰鸣的场景了。
埃林颇有点惋惜地回答:“唉!只让用4门炮。不过.....。”他的笑声中充满促狭的意味。“要击沉一艘船,两、三轮齐射总是必要的。”
“没问题。”杰罗看了看右舷,向舱内的炮手们吩咐道:“打开第三、四、五、七号炮门,7古里的时候听我命令发射第一轮,然后各炮自由发射。”这批人毕竟训练了没多久,装弹的速度无法统一。虽然多发齐射更有力利于评估火药装量与射程的关系,船体对炮击的承受力也容易感知,但为了增加炮击频度,自由攒射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相比于楼下的射击狂和机械迷,图拉克的工作要简单地多。他只要向帕萨下命令,指挥黑羽号跑到东跑到西,给杰罗摆弄他的新玩具创造条件。没多少时间,前方就出现朦胧的船影。船舵扳转到极限,船身在轻微的吱呀声中横转了六十多度。右舷炮门全开。
轰轰的发炮声中,四枚炮弹激射而出。
距离参差不齐,两枚在距离敌船一百多米的地方撞入水中,另一枚由两桅之间横越船身,掉落到另一侧的海面。然而,还是有一发炮弹击中了船侧中部。或许是炮弹的力道太大,球体穿透舷侧厚实的船板,直接撞进船舱里。数秒后,闷闷的爆炸声响起。船舷的破口处涌出一阵黑烟。
虽然外面看起来损坏不怎么严重,其实里面已经一片狼藉。炸裂飞溅的碎片像数百支利箭,横扫整个内部甲板。本来里面就是个大通铺,近一百的海盗挤在一个舱里。立柱之间仅用幔布或薄木板隔离着。‘大眼泡’这批海盗得到受袭消息的时间稍晚,发出的警报尚未传达到每艘船舰,所以大部分人都还刚从睡梦中醒来,懵懂地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一发炮弹,就要了其中一半人的性命,余下的无不受伤而哀号。血水在地面上四处流淌,翻滚惨叫的幸存者身上满是鲜血,也不知多少是自己的,多少是死去的同伴的。三、四个还能站起身的木楞楞地看着人间地狱般的惨状脸上竟没有一丝表情,双目中眼白已是多于眼仁。
“蛮牛,蛮牛号着火了。”船桅顶部的瞭望哨大声喊道。
即便有雾,顶上眼力好的海盗还是注意到升起的烟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