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将面盆端到齐欢面前,去拿擦手的洋布巾,顺嘴说道:“她有什么好哭的。她今年也十九了,若是在家,早就配出去了。”
却不想丹香就像听到了碧海的话,居然一边放声哭着,一边来到正房,走进东次间,“扑通”一声跪在了齐欢面前。
齐欢正好洗了手,翠眉拎了滚烫的热水泡好一壶白毫,端着茶壶为齐欢倒了一杯热茶,放在炕桌上。齐欢看也不看丹香,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喝起茶来。
“求姑娘别把奴婢配出去,奴婢还想伺候姑娘几年呢。”丹香拿一条帕子掩着嘴,哭得泪一行汗一行的,看起来着实可怜。
齐欢不为所动,翠眉到底心里不忍,勉强笑着对丹香说:“姑娘也是好心,你这一出去,说不定也有自己的福报呢。”
却并没有为丹香求情。
而碧海就像她之前生气丹香在齐欢落难时不闻不问一样,根本就不理丹香。
丹香哭着跪倒在齐欢脚边,凄凄惨惨地说道:“奴婢知道姑娘为什么不理奴婢,是生气奴婢没有像翠眉和碧海那样,可奴婢也有奴婢的苦衷。老爷把红云抬成姨娘,又命奴婢服侍她。老爷的话,奴婢怎么敢不听?翠眉和碧海给姑娘送吃的,每一次都被红云发现,挨打受罚,奴婢实在是心中恐惧。说到底,奴婢只是一个丫鬟,实在是无能为力……还请姑娘看在自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不要把奴婢配出去,就让奴婢,再陪伴姑娘几年……”
齐欢听完丹香的话,放下手里的茶杯,平静地说道:“你先起来吧。”
丹香应了一声,站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依旧停不下来哭泣,显然是非常委屈。
“让我替你说出你不敢说的话。”齐欢的声音像一座深潭,平静无波,又像一口枯井,深不见底,“你觉得,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去救我,就好像飞蛾扑火,根本无济于事。所以你只能做好最根本的事,老老实实做一个听老爷话的丫头,让你去服侍谁,你就服侍谁。就算是我在柴房里死了,你也能用这个理由让自己心安,而一旦我没死,又回到了正房,你还能用这个理由重新当我的贴身大丫鬟。因为——”
齐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平静地呼了出去,看着丹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明哲保身,并不是错,我不该将你舍弃,而该一如既往,是也不是?”
丹香也看着齐欢的眼睛,那双眼睛令她陌生,令她胆寒。那是一双陌生的眼睛,那并不是一贯懦弱胆小的姑娘的眼睛,而是一双充满内容、好似看遍世间万物、洞察一切的眼睛。
丹香的喉咙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战战兢兢说道:“奴婢、奴婢的确如姑娘所想。”
齐欢重新将茶杯端了起来,翠眉已经适时续了杯。她喝了一口茶,也不看丹香,只看着浮在茶杯里的几根像银针般的白毫,平静说道:“所以,这样的你,不适合留在我身边了。”
“姑娘。”丹香有些急,她以为齐欢了解了她的苦衷,就会原谅她。诚如齐欢所言,她力量渺小,根本做不了什么,做好本分,是她该做、也是唯一能做的事。她的针线厨艺,是四个丫头里最出众的,她煲的汤连老爷都说好喝,这样的她,怎么就不适合留在姑娘身边了?
“丹香,”齐欢轻轻说道,“我若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你又是什么呢?若是我沉在了江心,难道你就能全身而退?你是一个丫头,力量微弱不假,可一颗忠心,其实是不需要力量的。”
“奴婢对姑娘是忠心的啊,奴婢对姑娘忠心耿耿!”丹香喊起来,眼泪又从她脸颊滑落,“这一点姑娘万万不可怀疑奴婢啊!”
“是啊,你是忠心耿耿,可是你在我躺在柴房等死时做了什么?你在我住在后罩房时又做了什么?你在我费尽心机扳倒红云时,又做了什么?”齐欢冷冷问道。
“奴婢……”丹香语塞。
“没错,你可以说你胆小怯懦,就像原来我在家时一样,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我,所以你,不能留在我身边。”齐欢说道,“若你有看好的人家,告诉我也无妨,我会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也不枉你服侍我一场。若你没有,这几日我便把媒婆找来,给你相看几门合适的亲事。”
丹香知道大势已去,无力地瘫在了地上。
原来什么也不做,保持沉默,有的时候,也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