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夫陵踏入怀沙院时,已是第二日午后时分。
院中寂寂,只清淡的琴声缭绕,如同山溪一般,细细流淌。
之前在咸阳匆匆那面,他只记得那女孩语出惊人,还有她狠心扎下的那一匕,却不知晓她还抚得一手好琴。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琴曲,少几分古朴苍老,多几分恢弘洒脱,仿若长风振入苍松林间,既有清远,又不减庄重。
解忧没有坐在廊下,而是抱琴坐在山玉兰的荫蔽下,娇小的身子一半没在草中,摇摇曳曳,看不真切。
“医忧。”相夫陵缓步走近,衣摆掠过草叶,垂眸看着窝在草丛中的小人。
她比五年前长大了一些,但似乎比旁的孩子慢一些,一头墨发倒是养得极长,用织着银丝的涅色缎带松松缚住,如飞瀑一般从肩头倾落而下,一直隐没到草丛中。
解忧抬眸淡笑一下,没有说话。
她清晨随医沉一道往西堂与诸医探讨残简上所载之物,午后才被告知相夫陵来访,因此赶回院中相候。
面前的人还是老样子,沉稳持重,如苍松翠柏,但因着剑姬那一封尺素书,解忧难免带着更多的防备与猜疑。
相夫陵在她身侧坐下,细细打量她那上了易容的小脸。
隔着遮掩容貌的药物和颜料,似乎依然能够看出她带着一丝虚弱之态?
解忧掩眸,长睫轻颤,小手在丝弦上虚虚滑过,荡开一个清泛的尾音。
泠泠余韵中,解忧淡淡开口,“相夫子,经年未见,别来无恙?”
听起来有几分敷衍,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有剑姬的传书在前,她实在不知该对相夫陵示以何种态度。
“自秦归楚,赖得师连相护。”相夫陵看着她,也答得平淡。
逃离秦地的惊心动魄,在这样明朗的春日中回想起来,似乎已有经年之远。
“相夫子智计百出,无需自薄。”解忧将琴放在草丛中,轻拧了身子正对于他,“吾兄今在狐台耶?”
“然。”相夫陵掸掸沾在袖上的草叶,“越之於一意事秦,为上大夫,今相里荼为巨子,执掌秦墨诸事。”
解忧敛眉,相里荼也没比她年长上多少,这么年轻的巨子,只怕不服者甚众罢?至少她听相夫陵提起此事时,没有一丝的敬意。
“……秦王已一天下,巨弩终未成。”
解忧霎了霎眼,她不在乎过程,她只知道这个结果是与历史相符的。
“医女料事如神。”相夫陵笑笑,面前的女孩只怕藏着不少秘密吧?
他信谋士能凭一双慧眼算得天下大势,但解忧论定越之於无法造成巨弩以为秦统一天下的助力,却是信口开河之言——那么,她究竟是凭借什么东西,才有这样笃定的神气?
解忧抿唇,不答话,言多必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