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未醒,担心将她吵醒,景玄轻轻转到间壁梳洗。
早有一名剑卫候在了廊中,见景玄推门出来,面色微微一凛,上前低声道:“冢子,黄公纵斥候逃离。”
说完,剑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景玄一眼,又低下头去,等待着景玄的怒意。
这是很严重的事情,纵然黄公是数代老臣,纵然景玄敬他如敬师长,黄遥也不能如此做——他这是背叛啊。
“我知矣。”景玄低叹一声,拂袖转回屋内。
直待他命人阖上了门,剑卫才怔愣地回过神来,极其不解,极其诧异,为何景玄不怒?他不仅没有怒,也没有惊,有的只是随着那句话透出来的无边无际的无奈。
“往后山,命人将那火狐送来。”
直到景玄平淡的声音再度从门内传出,剑卫才彻底清醒过来,低低应诺一声,转身去往后山。
景玄背倚着单薄的竹门,缓缓阖上眼,眉间染上落寞。
黄遥的举动,在他意料之内。
那名自洞庭来寻解忧的斥候还没离开九嶷,便被檗擒获,相夫陵亦通易容,便寻了一名身量与斥候相近的剑卫易成他的模样,果然成功混过洞庭之人的耳目,顺利带了回书至此。
待时机到了,他欲放解忧归去时,自会吩咐看守之人疏漏一些,纵那斥候逃离,好让他通知楚墨来救解忧……但现在不是时候,因此,他亦有过命令,一旦斥候先期逃离,格杀勿论。
清晨醒来不见了本该在此护院的檗。便猜到他是去做此事,因此也无太大震惊。
人命在他眼中本不值什么,不过解忧她为医,即便是庶人奴婢的性命都极看重,若得知那斥候真死在了自己手中,怕是又要闹得不肯罢休——但那又怎样呢?解忧恨他还少么?
第一回见她时,她是轻轻浅浅的一湾净水。起起伏伏的一缕苍云。清雅非常,拒人千里,之后她以医忧的身份来到九嶷。同样是在温和有礼的同时,流露出淡漠的疏远。如今,她更为淡漠,除了这淡漠。不时流露出深埋的恨与怨,唯独没有一丝丝的依赖和亲近。更没有丝毫的爱慕之情!
所以她恨他又如何,已经很多了,难道还介意再添上一点?
一个债台高筑之人,最是不介意欠债的呢。
至于黄遥……黄遥到底是儒家之人啊。他可以与自己同患难,那是他的忠,他的义。可黄遥忍不得见自己行事不择手段,这是因为他的仁。
景玄一手握了拳。撑上额角,痛苦地蹙紧眉。
如果……如果有一日,黄遥的背叛到了他忍无可忍之地,他会不会杀了他永绝后患?或是任他离开九嶷?
不想这样,但也许事到临头的时候,他只能这样。
因为他承担得起杀死身边至亲之人的愧疚和忏悔,却承担不起计划被打乱而带来的满盘失误——宁可自己染满两手血腥,也不可出半分纰漏!
为了复仇,他早已决意做一个心狠之人,但直到了此时,他才明白……心是在被剜成一道道碎片的痛苦中,狠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