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姬侍立在一旁,垂眸出神。
“清徵。”
“……医……夫人……”蓝清徵平静的脸上闪过瞬间的尴尬,随即恢复了镇定,款款起身行礼。
解忧曾为她授课,因此她行的乃是见长辈的礼节。
解忧照例还半礼,在她身旁坐了,侧过头。和声问道:“清徵眉结而不展,有不怿于心耶?”
蓝清徵一怔。神情愈加难掩凄惶,“闻长者病终,清徵……”
“清徵实怀愧于心……”说到这里,忍不住宽袖掩面,低低哽咽。
“姊姊……”一个女孩自阶下“蹭蹭蹭”地跑过来,依在蓝清徵膝头,仰起脸,两只大眼好奇且担忧地看着她,“姊姊因何而泣?”
“燕燕。”蓝清徵将幼妹搂在怀里,她们这一族仅剩了她和妹妹两人,她既是姐姐,又是母亲,因此对幼妹说话的语气不仅疼爱,还掺了教化,“燕燕不知,奎伯病终,伯为人和善……长者之逝,实令人伤悲……”
解忧怔怔,无意识地灌了一口茶汤,又苦又涩,却不觉难喝,仍在下意识地咽。
耳边回荡着蓝清徵方才的话,奎伯病终,病终……
什么时候的事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只知道,当时奎伯送她和黄遥离开庞城,回去之后被景玄处罚了,先她一步被送回九嶷,之后的事情呢?
她恍然想起,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是何种惩罚……
但,不必细想的是,奎伯是因她而死。
救一命,还一命,她行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卑劣?!
那个应当怀愧于心的人,是她。
“夫人……”少姬一转眸,见解忧面色煞白,急忙抢上前扶住她,“夫人!”
“无妨。”解忧下意识应了一句,低眸紧咬着唇,口中满是茶汤苦涩的滋味,忍不住用宽袖掩唇低低呛咳。
她依稀听得少姬焦急到凄厉的声音响在耳畔,还有侍婢们惊恐的尖叫,和蓝清徵喝止的声音。
到最后,只记得一句话,在耳边盘旋不休,也不知是谁的声音。
“请医令!”
请医令……?为什么要请?
解忧带着这个疑惑,渐渐沉入一片安静之中。
…………
湘竹帘寂寂垂着,屋内安神的香气缭绕不休。
卧在帐内的女子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一只垂着帐外的小手无力地蜷着,素色的中衣袖上,染着斑斑血点。
少姬立在一旁,紧抿着唇,满目焦虑。
越女和其他婢子,则忍不住悄悄拭泪,夫人出事了,她们总是怕受到迁怒的。
医芜和其他几名医师则神情各异,忙着铺开针具,准备药汤。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苍白的小手上。
医喜正为解忧诊脉,虽然与这少女十分地不对盘,但他还没忘了医者的本分。
脸上肃然的神情,无可指摘。
“夫人悲郁于心,又受急火,是以呕血,无需惊恐。”
此言一出,婢子们齐齐舒了口气。
但有两人却愈加蹙了眉。
“医令,夫人此症非一夕所成,怎可轻言论断?”这话虽然有些轻,还有些怯,但十分坚定。
众医师的目光循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个黄衫女子,方才安静得几乎不存在,此时一说话,众人才想起,这原是蕙苑的深姬,受过解忧的救命之恩的,难怪会为解忧说话。
经她一提醒,越女也恍然,“医令,夫人此前亦有此症。”
“前次为药物动火,此次为伤于情,岂能相似?”医喜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花白的眉毛,愤愤不平,现如今的女姬们,真是一个比一个没礼节,究竟是他看病,还是她们看病?!
“医令。”医芜纠结了一下,走近一步,“芜以为,夫人……平日所服之药……”
解忧身体再弱,也不至于一月内两次呕血,他还是怀疑,尊师在药中做了手脚。
“咄!喜尚为汝师也!”医喜吹胡子瞪眼,气得声音都嘶了。
医芜张了张嘴,没再说话,垂头退了回去。
一旁的医师们,有的担忧,有的幸灾乐祸,还有的漠然。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湘帘,映着帐外一个鹅黄衫子的身影。
解忧半阖着眼,视野还有些发暗,四肢软而无力,一点都不想动弹。
“医女醒了?”少姬将帐子揭开一角,探进头来。
一张略显疲惫的圆脸呈现在解忧面前,一双细细长长的平眉因忧虑而紧紧蹙起,拧了一个小结子。
解忧霎了霎眼,有些停滞的思维活络过来,昏迷前的那些事情渐渐在眼前浮现。
口中泛着浓重的药味,又酸又苦又涩。
“医女。”少姬挂起帐子,将一只精致的白陶小碗递进来,“医女已昏睡三日余。”
解忧凝眉,三日?也就是说,她已被灌了三日的药了?她一直睡着,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医喜灌了什么药……
低头抿了一口少姬递来的水,入口香甜不腻,是用饴糖化的。
食物入口,原本空得钝痛的头脑渐渐清晰起来,目光也由空白转为清明。
少姬缓缓舒了口气,随即又不忿地小声嘀咕:“医女已昏迷三日余……闻冢子在庞城,快马无过两日,然不归也,何其薄情?”
解忧轻轻一笑,薄情?不,景玄那是无情。
他最在乎的,永远是他的家国,他的仇。
为了这个,其他任何东西都可以被舍弃。
…………
山道上,一匹枣红的马儿艰难地穿过树丛,步履跌跌撞撞,似乎下一刻就要倒毙。
马上的人嘶哑着声,依然在呼喝马儿前行。
一人一骑停在了怀沙院外,马上之人飞身下来,冲入院内。
檗立在廊中看得分明,迎上前,难掩惊讶,“冢子……”
景玄分明该在庞城才对,不过除了他,又有谁敢这么大张旗鼓地闯进夫人的居所?
景玄只向他点了点头,转眼消失在门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