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所作所为,扪心自问,很多超出了人臣的本分,陛下也是好脾气,竟然能容得下。阁老柄政,位压九卿,改革祖制,废除九边……如今金融大权也落在大人手里,这都是挖老朱家墙角的事情,大人做起来固然不会犹豫,可是难保心里不会疙疙瘩瘩。走一趟也好,他就不欠陛下什么了。”
茅坤还真是洞察人情,他把唐毅的心态看了个明明白白。
唐毅属于遇强则强,假使隆庆死死抓着权力不放,和唐毅斗一个昏天黑地,那没的说,唐毅暗中下手,把皇帝干掉都是可以的,反正大明朝的皇帝死得稀里糊涂的也不少。
但偏偏隆庆对他言听计从,什么事情都由着唐毅去做主。
结果唐毅反而心生愧疚,有些不忍,偏偏他又不能不做,就只有想办法补偿一二……
“不是大人让他们上书的,那又会是谁呢?”沈明臣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不解道:“试问朝堂之上,还有能和咱们大人掰手腕的力量吗?”
“有!”
茅坤眯缝着眼睛,十分感叹。
“还是大人看的明白,我也是刚刚想通啊,陛下南巡,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又那么多人要跳出来做文章,他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唐毅这大半年来,连续干了三件大事,全都成功了,可是也得罪了一大批人。
第一条就是废除九边,将绵延二百来年的祖制推翻,看朝廷的架势,还有开疆拓土之意,一改之前的守势,国策扭转,要影响多少人的饭碗?
还有,唐毅增加了科举录取的数量,而且还是成倍增加,东南经济发达,读书人多,参加考试的也多,增加录取人数之后,虽然唐毅已经注意到南北平衡,但是东南的士子依旧占据了最大的份额,优势持续扩大,东南又是心学大本营,现在朝堂之上,高官之中,几乎都奉阳明公为祖师,作为显学的理学一脉,竟然只剩下葛守礼,陈以勤,王国光等寥寥几人,实在是凄惨到了家。
相比前两样,唐毅的银元改革,更加遭狠。传统的士绅地主,除了靠着田租剥夺百姓,敲骨吸髓之外,最有力的武器就是高利贷,利滚利,驴打滚儿,一人借了,一辈子也换不完,卖儿卖女,甚至要沦为奴仆,凄凉死去。
大明储蓄银行,压低了贷款利息,同时银元又免除了火耗,士绅地主的高利贷生意做不下去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岂能不报复。
总结起来,就是以理学士人为代表的,变法中受到利益损失的,找个由头,进行反扑。别看都是一群不起眼的小官,可是他们背后有绵延几百年的理学,社会的主流价值还是握在他们手里。
看清楚这一点,大家伙渐渐想通了,让隆庆南巡,其实所谋者大。
东南是变法革新最剧烈,受益也最大的地方,如果借重隆庆的力量,给变法站台,把心学捧到显学的位置,一举扭转强弱之势,为接下来的变法定调子,打基础……
“大人的心思果然深沉啊!”
三大谋士齐声赞叹,唐毅果然厉害。
只是唐毅算计得再精明,也敌不过老天爷,在八月二十,京畿就发生了地震,规模虽然不大,可是通州那里受灾不轻,震坏了几百座房舍。
地震给反对派最好的口实,他们认为这是上天示警,皇帝身为天子,不能轻离九重,一旦南下,必然地动山摇,灾祸不断。眼下不就是例子吗?
又相继有一大堆人搜罗各种灾害事故,水旱蝗灾不用说了,下了场暴雨,有冰雹子砸伤了人,也成了老天爷的旨意。
“屁,都说朕是天子,这些凡夫俗子比朕还懂得天意,问问他们到底谁是天子?”隆庆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
“陛下,这些位臣工忧心社稷,情系百姓,爱民如子,臣以为当重用,就让他们去各地赈济灾民吧,百姓一日不安宁,他们就一日不要回来。”唐毅心平气和道。
唐师傅,你可真高!
隆庆竖起了大拇指,立刻照做。
赶走了一批苍蝇,朝廷上反对的声势总算小了一些,可就在动身的前一天,一个叫苏舜的御史,让家人抬着棺材,先是直扑长安右门外的登闻鼓,想要敲响,逼着隆庆出来论理。
结果锦衣卫防守严密,挡住了苏舜,一计不成,他又冲向了左顺门,执意闯宫。
左顺门的守卫哪里能放他进去,二十名弓箭手,严阵以待。
守卫太监尖利着嗓子喝道:“再敢上前一步,杀无赦!”
“为了道义而死,何惧阉竖!”苏舜厉声大吼,连着迈了三步,这时候突然一支箭射出,正中他的胸口,鲜血涌出,尸体直挺挺倒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