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实在是荒唐!”
唐毅气得以手捶床,激动之下,鼻孔膨大,热气呼出,脸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伺候的医生急忙跑过来,抢救了好一阵,又拿着手绢放在唐毅嘴边,咳嗽几声,吐出点点暗黑的血块。
高拱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之前他还怀疑唐毅装病,现在看起来比想象的还要重三分啊!
“唐阁老,你这是?”
“唉!”唐毅重重叹息,而后摇了摇头,苦笑道:“高阁老,我也不瞒你,说起来陛下之死,想必你心中也是存疑。”
“不错,陛下经过李太医调理,身体渐渐康复,前一天我们还见过陛下,到了晚上就病重不治,第二天又驾崩了。说其中没有问题,老夫死也不信!”高拱握紧了拳头,“唐阁老,实不相瞒,老夫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调查,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出杀死陛下的凶手,告慰陛下在天之灵!”
“咳咳!”唐毅咳嗽道:“高阁老,其实有些事情不用查也知道,能神不知鬼不觉,暗算陛下的人,天底下也没几个,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李妃,就是冯保!”
高拱不由得吸口气,有些为难道:“唐阁老,慎言啊,李太后乃是当今陛下生母,贵为太后,身为臣子,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只怕是不妥。”
“高阁老,我已经这幅样子,死活不知,没有什么怕的,我只是愧对先帝,有些事情我太软弱,太无能了!”
高拱猛地瞪大眼睛,惊问道:“唐阁老,此话怎讲?”
“唉,高阁老,或许你也有些猜测,我不妨就把事情都告诉你,不然万一我撑不住了,真相就永远石沉大海。”
唐毅喘口气,娓娓道来,“当初陛下匆匆结束南巡,返回京城,就是接到了李芳的密报,说是李妃与外人有染,辱及皇家尊严,陛下才匆匆回京。按照道理,我当时也该赶快回京,协助陛下。无奈当时西南和安南的战事绵延,我留在应天迟迟没有回来,等我回到京城,他们已经将李芳弄死,所有证据湮灭,陛下又羞又愤,才一病不起。等我返回京城之后,陛下就和我谈到了,李妃不守妇道,胆大妄为。她的两个孩子也未必稳妥,所以才立刻把焦美人安排到了西苑,保护起来。”
高拱被惊得手足无措,虽然之前听说了太多的流言蜚语,可是真正被唐毅证实之后,他还是惊骇不已。
“唐阁老,难道陛下要废立太子?”
“没错,我当时出于保护焦美人,也是保护陛下的心思,请陛下到西苑居住,静等龙种诞生,结果,结果……”
“结果陈皇后死了?”高拱怒道。
“对,陈皇后一死,对陛下打击更大,从此卧病在床。一直以来,我都犹犹豫豫,畏缩不前。一来没有断然回京,二来没有全力彻查,三来在陈皇后死后,明知道宫中危险重重,也仅是加派人手,没有把陛下请到西苑,好好保护起来。”唐毅抬起头,泪流满脸,“我愧对陛下信任,以致陛下龙驭宾天,有此三错,我唐毅真该陪着陛下去死啊!”
唐毅又放声大哭起来,高拱听在耳朵里,前思后想,总算明白过来。扪心自问,唐毅的确有错,可是当时正要推行商税,落实变法,加上战事紧张,六部还要搬迁,一团乱麻,唐毅没有回京,也无可挑剔。
至于调查李妃,连隆庆都缩手缩脚,唐毅身为臣子,若是做的过分了,难免被人家说有不臣之心。
还有陈皇后死后,隆庆病倒,若是立刻弄到西苑,麻烦更大,人们会说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莫过大内,却把皇帝带到西苑,是想挟天子令诸侯吗?
“唐阁老,人言可畏,以你的地位,做什么都不方便,只能说天意如此,人力难违!”
“不!”唐毅断然道:“中玄公,错就是错,我保护不周,难辞其咎。恨只恨眼下太子登基,奸邪当道,一群害了陛下的凶手,却承袭陛下的江山,坐拥陛下开创的一切,我一想起来,就五内如焚,痛不欲生啊!”
高拱总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唐毅病倒了,还病得这么严重。有气,有怒,有伤心,有自责,他比自己难多了。
想到这里,高拱反而安慰道:“元辅,身为臣子,我们本就有太多的无奈,皇位更迭,千难万难,本就不是臣子能掺和的。再说了,你所言这些,也只是怀疑,却没有证据,如今新君登基,名分以定,老夫以为你还是尽快调理身体,赶快康复起来。毕竟陛下尚在冲龄,无暇处理政务,我等辅臣正好挥洒才智,匡扶圣主,中兴大明,这才是正办!你说是不?”
听到此话,唐毅心中咯噔一声,他本以为高拱是可以依靠的帮手,奈何高拱终究是老式思维,三纲五常这根线,还在心里头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