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公道,从来都是相对的,唐毅没有那么迂腐,或者说,他也不是什么君子,让李氏冯保等人依次过堂,已经算是对天下人又给交代。
要真是非要弄得清清楚楚,只会两败俱伤,更何况也没有这个时间。
对于天下士人来说,哪怕最苛责的心学门下,也觉得够意思了,皇太后啊,能以犯人的身份出现在大堂上,就是文官集团的彻底胜利。
千百年来,唯有唐毅做到了这一点,长久以来压抑在文人心中的怨气总算是出来了。从朱元璋扒皮萱草官吏,到朱棣灭方孝孺十族,于谦于少保惨死,再到八虎当朝,左顺门哭门……桩桩件件,在明朝皇帝的心里,从来没有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人不过是他们家的打工仔,看门狗,稍微不如意,就拿文官出气。
整个士人集团和皇帝之间,离心离德,若非如此,虚君的主张也不会传播这么快。
如今文官的权力终于彻底压过了皇权,士人不再是皇家的走狗,而变成了天下的主人,大家第一次用主人的眼光,来审视天下,来思索要如何治理庞大的疆土。
一时间各种主张如同雨后春笋,五花八门,一起涌了出来。
几乎每个人都加入了讨论,寻找着治国的办法……
唐毅觉得这些还不用着急,大可以吵个三年五载,甚至一直吵下去也没有什么。
眼前有几件关键的事情要处理。
海瑞以谋杀的罪名判处李氏死刑,和张居正一样,一瓶牵机,要了她的命。死的时候,李氏身体反弓,不停抽搐,七窍流血,最后头和脚竟然碰到了一起,整个身体像是弓一般,狰狞可怕,罪有应得……
至于冯保,他参与暗杀隆庆,又绑架李芳的兄弟和侄子,杀死海云和尚……十几条人命背在身上,被送到了菜市口,乱枪打死。
其余涉案人员,或是处死,或是流放,不一而足。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次审判之中,关于罪行的描述,没有弑君,杀夫,奴弑主,以下犯上等等字眼。更没有凌迟,五马分尸,砍头等等残酷的手段,但是震撼力却远远超出了历次以来所有的审判。
从上到下,无人不信服,法大于天,深入人心。
处置了李氏一伙,还剩下小皇帝万历,究竟该如何办,很是费心思。
“元辅,按理说陛下也不算小了,十岁的孩子,他能记住很多事情,骤然遭逢剧变,父母先后惨死,放在寻常人家,也是受不了的。难保日后皇帝不会偏激,仇视百官。而且这几年,万一他忧思成疾,突然死去,责任必然落到我们的头上,当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啊!”
唐汝楫不停抱怨着,这是内阁第三次讨论万历的问题。
该怎么应对,应该拿出一个办法了。
“诸公的意见如何?”唐毅问道。
新进递补进来的阁老高仪长期执掌礼部,熟悉礼法,他思量道:“说起来太监阉寺起与周朝,后为历代沿袭,由于宦官身体不全,能防止宫中之乱,安君主之心,保全皇家血脉。然则历代以来,宦官之祸,却也屡禁不绝。秦朝有赵高指鹿为马,唐代宦官更是手握兵权,能够废立皇帝,嚣张跋扈,已经失去了本意。至于我大明,内廷越发完善,二十四衙门,十万太监,更有东厂西厂,执掌批红之权,与外廷一般不二!试问宦官一没有饱读诗书,二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三没有在衙门做事,不通朝廷规程,他们如何懂得国计民生?如何能治理国家。所作所为,不过是迎合皇帝,逢迎拍马罢了!”
高仪年纪大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必须停下来喘口气。
赵贞吉在一旁说道:“没错,阉寺之祸,古已有之,而我大明尤其严重,君王盛年之时,太监为了讨好皇帝,弄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残害君王身体,以致历代帝王子嗣艰难。等到改朝换代,他们又借着主少国疑,大肆兴风作浪,扰乱朝纲。阉寺之祸,不能不除!”
对这一点,高拱被算计的最深,反思也最深刻。
“太监身体不全,性情偏颇,且没有后人,行事无所顾忌。让他们带着皇帝长大,很容易把不好的性子传给皇帝,多好的孩子也会被教坏了。老夫以为,应当选拔贤臣,教导呵护皇帝,不该让阉寺影响皇帝。”
……
大家纷纷提意见,最后基本上确定下来,二十四衙门一定要废除,至于皇帝身边的人要怎么安排,一时还没有主意。
“我提议设置天子左辅右弼。”唐毅把心中的想法抛出来,“左辅为文官,为讲师,教导陛下经史子集,朝廷礼仪制度,引导陛下做一个合格的君主。我准备安排学问精深,品格忠厚的臣子担任,皇帝的主讲师就交给诸大绶,另外再配合四个侍讲,王世懋、申时行、余有丁、罗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