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不是林大嘛!”来人皮笑肉不笑的望着林熙,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比裴三颜色还多,脸上的粉比裴三涂得还多,头上还绑了一根孔雀羽,年纪在十二三岁左右。要姜微来,肯定给那人下个评价是圣诞树,但这副打扮却是时下纨绔弟子们最盛行的打扮。
林熙神色不动的望着这人,语气平淡的打招呼,“李十九。”
“让开,我要过去!”李十九一扬马鞭对林熙道,哪怕李十九父亲无官职在身,可他只要一天是世家子,林熙身为寒门,就要一天给他让路。
林熙策马走到路边,示意侍从也避开。
李十九却骑着马走到了林熙身边,鼻子夸张的嗅了嗅,回头问同伴道:“你们闻到什么了吗?”
身后同伴纷纷嗅了起来,只闻到了一股香味,时人好熏香,即便是没几个钱的贫家女都会在袖里塞上几朵香香的鲜花,更别说是贵族了,身上的香料更是珍奇斗艳。林熙也熏香,但没有他们那么夸张,是淡淡的木香,姜微认为男人应该用木香,他就习惯用木香了。
“十九,你闻到什么味了?”李十九的同伴问。
“臭味!”李十九捏着一块雪白的绣花丝帕捂着鼻子,夸张的说,“癞蛤蟆的臭味,你们闻到了吗?”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可不是癞蛤蟆的臭味嘛!”
林熙和李十九不对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也习惯了李十九对林熙的找茬了。
李十九斜眼看着林熙,“既然知道自己是癞蛤蟆,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赶紧滚回自己的蛤蟆窝才是正经!”
林熙目光冷凝的望着李十九,抓着缰绳的手青筋毕露。
“怎么样?癞蛤蟆居然还喘上了!更臭了!”李十九不停的用手扇着,“来人,快给我点香!”
他身后的下人连忙捧着香炉过来,点燃了一柱线香。
李十九这才满意的点头,“就说今天倒霉,出门都能遇上癞蛤蟆!”
林熙突然翻身下马,一步步的走李十九走来。
李十九紧张的望着林熙,“林熙,你想干什么!”他挑衅林熙也不是一两天了,林熙一向不说话,不理不睬的,他今天怎么吃错药了。
林熙轻蔑的望着李十九,突然握拳猛地对李十九的马脖间一拳,“吁——”那马悲鸣了半声,前蹄抬了一小半,就重重的倒地,竟然被林熙一拳打死了!
李十九惊慌失措的叫了一声,幸好他也不是太过废材,在马倒下的瞬间,他护住了自己,就地翻滚了一回,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林熙,你这个——”他骇然的望着自己已经了无生息的马匹,脸不用涂粉都白了,“你——”他吓得声音都哆嗦了,林熙今天发什么癔症!
林熙收回了拳头,接过僮儿递来的丝帕缓缓的擦拭着自己拳头,双目平静的盯着李十九。
“你——你别过来!”李十九的双腿如打摆子般不停的颤抖,他口齿不清的恐吓林熙道,只觉档间湿湿的。
林熙见着他惶恐的丑态,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正想离去,却听一声醇厚的声音,“林小郎,舍弟失礼了,某替他向你赔罪。”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大步走来,扶起李十九后,拱手朝林熙赔礼。
“六哥!”李十九看到自己六哥简直就跟见了亲爹娘一样,紧紧巴着李六。
林熙扫了李氏兄弟一眼,一声不吭的翻身上马,这次他再也没有人阻拦,他策马离去。
“六哥,这人太无礼了!不愧是不知礼数的兵家子!”李十九等林熙离去,又有李六撑腰,立刻趾高气昂起来。
“你怎么回事?”李六问着自己堂弟,他路过就见自己堂弟再为难林熙,他心里诧异,自己弟弟虽学业无成,但也不是真没脑子的,这么明目张胆得罪人的事他怎么干的这么起劲?林家是寒门,可林靖好歹也是镇守一方边疆的大将。
李十九干笑了几声,时下士庶明显,但没几个人会真摆在明面上说,李十九再纨绔若不是有好处,他也不会去干这种得罪人的事,他又不是傻子,可真实原因他真不好说,他忿忿道:“谁让这小子跟我抢阿房!”
“房十八娘?”李六略一沉吟就想起了阿房是谁。
“对。”如果说他们李氏算二流世族的话,那么房氏就属于三流,但房家的女郎美色却是出名的,房家的十八娘今年才十三岁,已生得娇媚可人,引得无数小郎君竞折腰,李十九也算她是石榴裙下的追求者,只可惜房十八娘一心爱慕林熙,给他递了不少情书,林熙从来没回复过,也明确拒绝了房十八娘,这让房十八娘的爱慕者们十分生气,时常会找林熙麻烦。李十九就是其中找麻烦找的最勤快的,很多人都认为他爱慕房十八娘至深,但真实原因只有李十九自己心里有数。
李六轻斥道,“你越来越有出息了!”居然大街上争风吃醋起来,他也不嫌弃丢脸。
“六哥,我就这么一次嘛。”李十九嬉皮笑脸,可心里就想喝了十斤黄连汁,他跟李六是堂兄弟,李六的父亲是陇西李氏的宗房长子,下任的族长。他的父亲却是填房生的继子,他们兄弟感情倒是不错,不然他也不会跟堂兄这么好,可架不住他爹无心官场,他又没有成才的命,读书习武都无成,幸好他还有个漂亮的姐姐,四年前选秀时因容貌出众被选入宫当了才人。他姐其实也就长了一张漂亮的脸,没什么其他才华,但嘴甜会讨好圣人、皇后,他也沾光当了太子的伴读。
赵恒这些年总算有几个伴读了,但跟他都不算亲近,但他有个跟皇后很亲近的阿姊,两人在偶尔的一次机会得知太子居然不喜林熙,因为他跟姜九娘走的太近了。姜家的那颗稀世明珠,可以说全大秦的上层显贵无人不知,但除了姜家的亲眷外,真正见过明珠的人却很不多,姜家护得紧、姜九娘又是不爱出门交际的性子,大部分不是待在家里就是住在深宫。而林熙居然跟姜家的明珠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因他在姜家上学的缘故,跟姜九的相处比赵恒还多。
赵恒这些年一直看林熙不顺眼,为了林熙也不止一次跟姜九娘闹过矛盾了,但林熙大部分时候都避着他,他又自矜身份不屑跟寒门子争风吃醋,对林熙本人完全无视。太子不屑,他李十九愿意!他原本就没什么好名声,随便寻了一个借口就对上林熙了,时常在各种公众场合辱骂林熙。他知道五郎嘴上不说,实则心里是满意的,对他也比寻常伴读好。好处这么多,他自然是想着花样欺负林熙,不过以前林熙从来都是默默忍了,怎么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真是吓死他了!
李六摇头,“你以后小心点,这林熙天赋不错,人也刻苦,再过几年我都不是他对手。”李六也不是妄自菲薄,林熙的习武天赋他是见识过的,自认比不过。
“我以后一定离他远远的再骂人!”李十九说,“六哥,你说他还是人吗?居然能能一拳打死马。”
“他是找对了地方,那是马的致命处,他又靠了一股内劲。”李六解释道,心里暗忖着,看来要给堂弟找上两个护卫了,他现在这两个护卫太上不了台面了,刚刚比十九还害怕。
李十九咽了咽口水,感觉裆下一片湿润,“六哥,我有事先走了。”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吓尿了。
李六见他腿还是软的,摇了摇头,示意侍卫扶他上自己马,先送他回去。
李十九和林熙的冲突就在大街上,李十九想瞒都瞒不住,他刚回家浑身上下洗刷一遍,换上熏得香喷喷的衣服,正想搂着美丫鬟好好享受一番,就听下人通报说五郎召见,吓得他从胡床上跌了下来,丫鬟忙去扶他,李十九却一个鲤鱼打挺自己起来了,“哪个王八在后面捅刀,让我知道了非揍死不可!”李十九骂咧咧道,却不敢耽搁,换了衣服后就去东宫了。
东宫内殿里,赵恒正在磨墨,他已有九岁,因常年习武,身量颇为高挑,相貌比赵旻还要出色,竟然越发的同何太后相像,是何太后心头的宝爱,何太后在三年前已经冠上了太后的称呼,同安太后两宫并立。
“五郎。”李十九战战兢兢的给赵恒行礼,他对赵恒的恭敬并非仅仅因为赵恒太子的身份。
赵恒见他进来了,眉眼都没有抬一下,依然不紧不慢的磨着墨,乌黑的墨块衬着他的手白皙如玉,只可惜宽大的指节、掌心的厚茧破坏了赵恒双手的美感。
“沙沙”的磨墨声让李十九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双腿又开始颤抖了,他甚至还感觉下腹涨涨的,他下意识的夹紧了腿。
赵恒低头看了画稿许久,才放下墨块,提笔舔墨又加了几笔后,才抬眼朝李十九望去,就见他一脸便秘的夹着腿弯腰站着,“过来。”赵恒眉头微皱。
“五郎,我真不是有意让林熙把我的马打死的,我也不知道林熙那厮今天是怎么了……”李十九也不等赵恒发问,一股脑的将今天挑衅林熙不成,反被林熙吓尿的事一股脑全说了。
赵恒面无表情的听完,“你说你今天挑衅林熙不成,反被人打脸了?”
李十九抬头困惑的望着赵恒,“五郎,你召我来不是为了这事?”
赵恒似笑非笑,“林熙是什么东西,值得孤花时间来召见你这废物问这种事?”
李十九立马打蛇上棍、眉开眼笑道:“不值得!绝对不值得!我是废物,林熙那厮连废物都不是,就长了一身蛮力!”
赵恒长眉一挑,李十九立刻规矩的低下头,“你过来。”赵恒示意李十九走进。
李十九膝行至赵恒书案前,案前摆放了一张画稿,上面全是各色细致典雅的文案,“五郎,你这画作绝了!上面的题字尤为大气!”李十九奉承道,李十九不学无术,可好歹是世家子,基本的艺术鉴赏还是有的。赵恒画作他没见过,但他的字却是下过苦功的,大气锐利、锋芒毕露,十分具有他个人特色。
“行了,孤叫你来不是听你奉承的。”赵恒不耐烦道,身为帝国储君,琴棋书画这等雅戏也是他的必修课,他从小身边围绕的先生无一不是大秦最顶尖的大家,这么多年熏陶下来,他就是顽石都开窍了,更别说这些图案描绘只要练过几年勾线,有耐性就能绘出。
“五郎你吩咐。”李十九恭敬道。
“我记得你家有个私窑?”赵恒问,李十九是废材,可他父亲却是很有名的才子,尤爱瓷器,他们家的私窑烧出的白瓷质地甚至比官窑还好,莹润如玉。李十九的父亲是雅人,不屑用私窑烧制生活用具赚钱,他们家私窑专门做些书房用具如笔洗、笔搁之类的雅物。
“是的。”李十九说。
“你给我弄几样文具来,上面的纹样就照着这个来。”赵恒将画卷彻底的摊开,纹样前还画了数样书房器具。
定是给小九娘做的吧?李十九见赵恒给自己派了任务,狂喜而小心的卷起画作,“五郎你放心,我一定让我阿耶拿出看家的本事来。”
赵恒等他将画作收好,手轻叩书案,缓缓开口问道,“你说你今天对上林熙输了?”
李十九讪笑,“五郎,我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
赵恒轻哼了一声,“料到了难道你还能反击不成?”
李十九挺胸,“他是莽夫,我哪能跟莽夫比力气。”
“他是莽夫,你就是废物,你还想跟人比脑子不成?”赵恒毫不留情的训斥道,“你能赢过三岁幼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