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前的最后一天,沈沁反而没跟女儿说什么话,领着女儿泡了一个温泉澡后,两个人丫鬟上来给她们按摩,母女两人说了一会话就双双入睡了。姜凌进来的时候看到母女两人头靠头的睡在一起,笑了笑,转身去了书房休息,他也要养足精神,明天还有一场大事。
而姜凛修身院里的烛火却一直没熄灭,姜凛坐在书房里,眼前摆放的是一册册修订整齐的书册,字迹由稚嫩到后来的端庄清秀,这些姜微从小到大的功课,姜微一直没有正经的老师,她的学业都是崇文馆或是姜凛教授的,这些书册都是她这些年来的功课,大部分是读书笔记,还有一些她写的文章……姜凛都让人收拾了起来,包括她这些年练得大字、书画草稿。女孩子总要嫁人的,姜凛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件事还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不早了,早点休息吧。”谢则也一直在默默翻看着侄女这些年的功课。
姜凛疲惫的叹了一口气,谢则上前给他揉着太阳穴,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麝香味,姜凛书写时好用麝墨,即使不点香的时候房里也有麝香味。
“你去休息吧,都累了一天了。”姜凛握着妻子的手柔声道。
“你也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的。”谢则同姜凛十指相扣,“以前家里这么艰难你都熬过来,眼下难道还比当年更困难不成?”家翁是丁忧了,可姜家其他族人还没退下来,家里又有了一个太子妃,眼下正是族人最齐心协力的时候。
姜凛听着妻子的话莞尔:“可不是我着相了。”
“你是关心则乱。”谢则笑道。
姜凛目光温柔的望着妻子,“这些天又把你累坏了。”
“一辈子就嫁这么一次女儿,有什么好累的。”谢则不以为然,大娘也不是白被人叫的。
姜凛笑着揽住了妻子,夫妻两人肩并肩的往寝室走去。
第二天,姜微和沈沁睡到了辰时过半才起身,大家也没有叫醒两人,主要是担心姜微早起了晚上会没精神,醒来后两人梳洗完毕,宫侍就开始伺候姜微化妆梳头。姜微昨日接下太子妃册玺后,宫中女官已经在姜家住下了,沈沁跟姜微也有了君臣之分,母女两人不能再睡一起了,但法理不外乎人情,母女两人感情深厚,出嫁前最后一晚上想要睡一起,能过就过了。
太子宫中两个司闺,一个姓方、一个姓颜,方司闺是何太后派来的,颜司闺是颜女官的侄女,也是姜微二嫂的堂姐,年前死了丈夫,有庶出的三子一女,她无意再嫁就入宫当了女官。她精通文史、稳重自律,又因其跟姜家天然亲近的关系,让姜皇后点她为东宫司闺,这也是仅次于皇后宫中最高待遇了,颜女官也不过正五品的尚宫。
两人先给姜微梳头,姜微的头发乌黑浓密,如绸缎般披在后背,一柄牙骨梳放在发端不用梳理就能落至发尾,方司闺忍不住道:“太子妃头发可真好。”她仔细打量着姜微,她一张脸似乎只有巴掌大小,凤眸盈盈仿佛蕴含着两汪清水,清澈见底;唇瓣润泽柔嫩,不见一丝唇纹,浑身皮肤也白腻如脂,完全不见半点瑕疵。方司闺是何太后身边的老人了,见过的宫妃也不计其数,也忍不住暗叹一声,真是天生的尤物,再大些还不知道要出落的何等倾国倾城,难怪能让太子迷恋至此。
沈沁在一旁骄傲微笑,她或许别的方面没有阿嫂关心女儿,但在女儿身体上她可以投入很大功夫的,别说头发这么重要的脸面了,就是平时不会被人瞧见的脚她都让人细心保养的。这可不是为了别人,女孩子总要把自己养的美美的才舒服嘛,沈沁一直认为女人要善待自己。
即便是现代化妆品早上化了到了晚上也会化掉的,更别说是古代的化妆品了,不过太子妃成亲身边可不缺补妆的人,姜微不反感别人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对于加了少许铅粉的白粉也能接受,毕竟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大不了卸妆后多做几次面膜就补回来了,但她坚决不接受有人在自己脸上涂上一大坨没起伏的黄色,这太戳下限了。一番沟通后,众人紧急召来姜凌,有大秦好爹爹挽袖上阵,给女儿在额头画了一朵绽放的牡丹,姜凌给女儿画完牡丹后还不过瘾,无师自通的给女儿在眉间颊间又点缀了些活灵活现的花瓣。
姜凌的画技是大秦出名的,审美观也是一流的,经他妙手一绘,姜微脸上的妆容一下活了,原本姜微因年纪缘故,穿着褕翟衣感觉年纪有点偏小,这么一来她身上的气势就出来了。沈沁为丈夫拍手叫好,同时双目晶亮看着姜凌,然后姜凌就忙了,因为他亲亲娘子、他尊敬的娘亲和大嫂都让他给自己化妆了。姜恪和姜凛倒是想凑趣亲自给自家娘子化妆,奈何两人个性太稳重,画出来的妆容都没姜凌那么服帖个人的气质,果断被嫌弃了。可怜的姜凌在女儿出嫁的当天,不仅捉刀当了化妆师,还被父亲和大哥记恨上了。
姜家姜微出嫁前的气氛是欢乐的,姜恪和姜凛也没有出去会客,而是认真的给女眷剪着适合她们妆容额黄的花钿,好吧,他们其实是想一雪前耻来着,谁说他们没有审美观,明明是姜凌这小子太不靠谱了!
东宫这边气氛就是紧张了,太子殿下在请期后就陷入了焦虑症状态,除了干公事外,他大部分时间就爱捣鼓起东宫摆设了,寻常人家结婚新郎会很忙,太子也忙,他忙一张嘴,底下就数不尽的人替他办事,这份空闲也导致了太子殿下的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比如说宫中给太子殿下准备的寝具都是丝缎为主,但是姜微不喜欢丝绸,她喜欢棉布、麻布,麻布不好染色,姜家准备了好些新婚时期用的细棉寝具,但太子殿下自从看了娘子的陪嫁后,深深得受刺激了,作为一个男人如果连娘子就养不起,还是男人吗?果断不能让娘子用娘家的东西,姜家做得出来的东西,宫里做不出来吗?于是尚功局忙起来了。
再比如说眼下大秦上流社会以金银食具为主,但姜微不喜欢,姜九娘子喜欢瓷器,所以太子殿下果断的命人换瓷器,但问题又来了,结婚器具总不能太素雅吧?眼下瓷器都以青白为主,总不能成亲也有这个颜色吧?那怎么办?重新烧。青瓷为底,外面要有喜庆的花色,于是将作监也很忙。
赵恒的婚前焦虑症把石文静折腾得嘴里长了好几个大口疮,去药藏局讨了好几副凉茶灌了下去才稍好一点,他不停的给自己打气,等小九娘嫁进来了,他的苦日子都到头了,好日子来了,光明就在眼前,这是黎明前的最黑暗的时期,挺住!
赵恒却丝毫不觉自己换了焦虑症,他正沉浸在自己即将要把胖丫头塞到自己窝里的喜悦中,这几天春风满面,就是看到赵四都觉得他头上那只眼罩摆放的很有型。赵旻这几年给他添了不少弟弟,以前那些弟弟远远的瞧见他衣角就绕道走,眼下大着胆子上前给他说声恭喜,还能得个太子殿下赞许的笑容,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待到了亲迎这一日,赵恒早早的起身,惯例打了一套拳法,浑身出了一身大汗,回头梳洗了一遍,又由小内侍给他慢慢的擦干了湿发,石文静在一旁伺候他进膳,这也是赵恒这一天唯一一顿膳食,下面要进食就要等入洞房后了。今天太子殿下的焦虑症自愈了,午时前一直不紧不慢的在看书休息,换上衮冕后对前来恭喜的属官也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笑容,直让众人赞太子“冠服端严,神情闲远”。
东宫众:“……”
等到晡时,赵恒起身由官员簇拥而出,登金辂车至承天门降辂。而此时太极殿外,礼部官员早于前一日在太极殿向西设置御座,太子坐向南设于户牖之间。群臣的休息处也布置好了,朝堂上甚至连鼓乐乐器都摆放好了,尚食依次布置脯肉、豆肉酱……百官如朝礼般候在太极殿外。待晡时三刻,随着侍中安竣一声:“请中严。”典仪率领赞礼者先入就位,吏部、兵部引导群官站于殿外。
随着安竣的声音,赵旻服通天冠、绛纱袍,乘舆从西方出来,坐上西面御座,百官在赵旻入殿后,也纷纷入殿。
典仪喊道:“拜。”
赞礼者承传,百官两拜。
而后身着冕服的赵恒南面入内。
“拜。”
赵恒两拜,然后上台阶,脱舄,上席西,面南而立。
尚食捧酒而上,走至赵恒西面,面朝东而立。
赵恒双拜后,接过酒爵。
尚食又奉上脯肉、肉酱。
赵恒上席入座,左手执爵,右手取肉脯,将肉铺蘸上豆酱,放在笾、豆之间,然后右手祭酒,起身,走至席西面,面朝南坐下,饮完爵中酒后,放下酒爵,再次起立,两拜后执起放下空酒爵,递于奉御,直长撤下太子席位,然后退回房中。
赵恒走至赵旻御座前,面东而立,他身量以恍若成人,一身衮冕更显出他尊贵的皇家气度,一套繁琐的皇家礼仪制度由他做来从容不迫,的确称得上“冠服端严,神情闲远”百官忍不住侧目,有个优秀的太子殿下实乃社稷之福。
赵旻面上不动声色,目光略带复杂的望着这个他忽视已久,但已经在他不知不觉间长大的嫡子,沉默片刻后,他方沉声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臣谨奉制旨。”赵恒应声,两拜后,从西面台阶下,由内侍伺候穿上舄后,出门亲迎。
百官起身,随着赞礼者一声“拜。”
众人两拜后,依礼退出太极殿。
安竣跪奏曰:“礼毕。”临轩醮戒礼毕。
赵旻双目微垂,掩下了所有情绪,起身离开太极殿。
赵旻的几位成亲的皇子心情相对复杂,他们成亲那时候可没有如此隆重的百官朝礼,可太子的结婚程序就跟天子大婚只差了半阶而已,亲王婚礼完全不能与之比肩。
靖王是大哥,一向有大哥风范,“我们都走吧,一会婚礼就要开始了。”他温和道。
众人点头,靖王不动声色的瞄了四弟一眼,趁着众人不注意低声道:“阿弟,你可累了?是否要休息一会?”
赵四眯着一只独眼冷笑:“大哥,你放心,我没有废物到这程度。”
“你这孩子。”大皇子无奈,“你当心身体。”他是真关心亲弟弟身体。
赵四嗤笑了一声,不说话,他可不能是能关心自己,他都是废人了,对他们没威胁了,他们自然都愿意在他身上体现兄弟情深。
赵恒出太极宫的时候,天已经微微发暗了,但此时从宫中一路到姜府沿街都点满了火把,行障早已经设置好,黄土铺地,净水洒街,京城的百姓在行障外踮起了脚尖瞧稀奇,毕竟太子大婚可是非常少见的,上一次还是二十多年前呢,也是姜家的女儿,这姜家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出了一位皇后、一位太子妃。
赵恒金辂车前,鼓吹乐队奏乐,前方禁军引路,还有宫侍于前方手持火烛,但这些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毕竟道路两旁的火树银花已经将夜空照的透亮,今日太子大婚,对于整个京城来说就是一个不夜天!
“来了!来了!”姜府派去查探的人一趟趟的往姜家跑,什么太子出东宫了,太子将降辂至承天门、太极殿祭礼开始、太子朝这里来了……皇宫离姜府并不远,众人一听说赵恒已经出发了,连忙准备了起来。
这时迎春正拿着一小盏炖得嫩嫩的蛋羹小口的喂着姜微,姜微今天吃的不多,尤其是水只是在她嘴干的时候让她略略润唇罢了,毕竟一会她还要举行同牢礼,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她,要是出了一点差错,真是被人一辈子嘲笑,所以王夫人只让人炖了一盏蛋羹给她垫垫肚子,这对胃口一向很好的姜微来说绝对是个折磨。
迎春听说太子已经出发了,手一抖,沈沁道:“不急,太子入门还有不少礼节,肯定还有不少时间,慢慢喂。”
迎春点头,她从小就在姜微身边伺候,那种大礼她没学过,但看也看了不少了。
姜微可以在房内慢慢吃东西,最后补一点口脂就好了,但是男人就必须先出去了,太子大婚,姜府但凡有品阶在身都穿了朝服,在姜府大门内面向西而立。女眷则站在姜微所在的东房外,面向东站立。
对于寻常亲迎礼,还会有娘家人的下马威或者对新郎多有阻拦,但面对身为皇太子的女婿,这种风俗显然是不行的。姜府所有人按着辈分,依次着公服恭候太子亲迎,细瞧去人群中着朱服紫者不在少数,青绿公服更是比比皆是,站在幔帐外的百姓接忍不住惊叹,也就这样的人家才能养出太子妃吧。
奏乐声渐响,赵恒驾金辂车而至,待到大门出,自有礼官替他把车停在西面车头向南安置好。
左庶子跪奏迎太子降辂,赵恒下车后,姜府已经摆好几筵。
“请就位。”左庶子的话让赵恒面向东而立。
傧者走大门内走出,行礼,请示。
赵恒望着姜府大开的大门,想着里面的人,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以兹初昏,某奉制承命。”
他的话由左庶子传给傧者,傧者再入内告于姜恪。
姜恪肃容道:“某谨敬具以须。”
傧者再次外出,告于左庶子,左庶子在传给赵恒,得到赵恒应声后,两人再次传话。然后傧者入内,引姜恪等人于门外东位,众人面向西两拜,赵恒答礼两拜。
然后姜恪揖礼迎赵恒入内,掌畜者将大雁递于左庶子,左庶子在给赵恒。赵恒执雁而入。众人进内门后,姜恪道:“请皇太子入。”
赵恒推让:“某弗敢先。”
姜恪再次请赵恒入内。
赵恒再次推却:“某固弗敢先。”
姜恪做揖继续相让,这时赵恒才由门左侧入内,姜恪从右面入内。等在姜微门外的女眷纷纷给赵恒行礼,赵恒作揖还礼。
等到了台阶上,两人再次上演了入内门三请三让的那一幕,不过这一次在姜恪作揖后,赵恒还礼,然后姜恪上东阶,面向西。赵恒正在正门,面向北跪下,放生大雁,两拜后,下阶离去,姜恪站在台阶上并不下台阶相送。
姜微站在房里,看着这一幕,这是周礼的内容,她很小的时候就学过了,她一直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幸好用这种礼节的地方不多,可眼下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礼仪也不错,说不定还能拖一点时间?姜微一直在安慰着家人,装傻不懂结婚后的情况,其实她怎么能不知道婚前和婚后不同呢,只是家人已经够担心了,她不想加重她们的忧虑,别的不说,至少她以后再也不能想见阿娘见阿娘了。而且见到阿娘后,想到还要跟爹娘行君臣之礼……姜微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