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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风云突变 第十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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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歧微微愁眉,说道:“大将军,陛下早就说过,在大皇子未家冠礼之前,不谈册立太子一事。大将军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本朝沿用周礼,男子年二十左右,即可为之行加冠礼,象征他已是一位成年人,具备承担社会事务的能力。

王允说道:“是啊,大将军,我记得这话是陛下当着众臣的面亲口说的。大皇子今年只有八岁,距离加冠礼还有十二年,时日尚早。”

何进叹道:“十二年?十二年之后,谁能保证一定就是史侯坐上太子位?”

当今天子因为多次失子,所以很害怕皇子刘辨养不活。他询问宫廷的巫师如何让自己的儿子长命百岁,巫师说最好匿名养于宫外修行深的道术方士家中,长大后再接回宫中。天子言听计从,派人四下考察京城附近的有名道士,后来选中了一个叫史子助的道人,把皇子刘辨寄养他的家中,取个别名叫“史侯”。前年,刘辨六岁,被何皇后接回了宫。

何进这话一出,屋内几个幕僚都没有做声。何进说的是实话,十二年,漫长的岁月,谁知道这十二年里会发生什么?

“你们都知道,陛下不喜欢史侯。史侯自小在宫外长大,娇生惯养,调皮捣蛋,不学无术,轻佻无礼,这两年虽然经老师调教,但因为年纪小,依旧顽冥不化,深为陛下厌恶。陛下喜欢董侯。董侯一直由太后扶养长大,聪明伶俐,文静乖巧,知书识礼。”何进缓缓说道,“陛下在许多场合公开表示自己喜欢董侯,言词间多次提到史侯不适合为人主,这其中的意思,我想大家都明白?”

“大将军的考虑不无道理。”何颙迟疑了一下,问道,“这是皇后的意思还是大将军自己的意思?”

何进用手揉揉太阳穴,没有回答何颙的话,眼睛看着面前的案几,轻轻说道:“中常侍张让和夏恽今天被陛下召进宫中。”

屋内众人甚为诧讶。

郑泰恨恨地说道:“陛下就是心太软,看不得这些阉人跪在他面前哭,只要阉人磕几个带血的响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一番,什么滔天大罪都会一笔勾销。”

蒯越稍稍沉吟,说道:“大将军,他们给了皇上什么好处?这次是奇珍异玩还是田地庄园?”

荀攸也说道:“现在陛下嗜钱如命,没有钱,陛下是不会召他们入宫随侍的。”

孔融笑道:“大将军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陛下让张让和夏恽入宫的事,肯定是和两位皇子有关系?难道他们为了重新得到皇上的信任和好感,已经表示愿意扶持董侯为太子?”

孔融话未落音,众人皆惊。

何进诧异地看了一眼孔融,赞道:“文举才智超绝,所言不差。”

“陛下是不是嫌大汉乱得不够,还要再添一把火啊。”赵歧痛心疾首,摇头说道,“这些阉人为了一己私利,投陛下所好,祸乱朝政,实在该死改杀。陛下如果要废嫡立庶,势必要引发一场血雨腥风,这对岌岌可危的大汉来说,是一场灾难啊。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挑起太子之争?”

“陛下要废嫡立庶,首先就要扫清一切障碍……”荀攸望着大将军何进,慢慢说道,“如此一来,皇后,史侯,大将军就首当其冲了。但是如今大将军手握重兵,陛下……”他随即想到李弘,后面的话顿时卡在嘴里,没有说出来。天子袒护李弘,原来早有目的。

“这消息准确吗?”何颙问道。

何进点点头,说道:“有人亲耳听到。皇后上午召我进宫,就是为了这事。”

“奸阉不除,国无一日安宁。”王允大声说道,“奸阉们如此明目张胆地唆使陛下废嫡立庶,干扰朝政,祸乱宫廷,危害国家,罪在不赦。若想让皇上放弃废嫡立庶的念头,铲除奸阉当为第一要务。”

“没有奸阉,陛下就无法取得内宫的支持,他就不会轻易做出废嫡立庶的事。”蒯越说道,“如果陛下内有中官支持,外有重镇大将为援,他想做出此等夷非所思的事就非常正常。”

“陛下这几年做了许多夷非所思的事。先是听信奸阉谗言,发动二次党锢,残害了大批忠良贤士,然后就是宦者为令。这可是陛下所做的一件开天辟地的创举了。大家应该还记得熹平四年(公元175年),陛下在奸阉们的指使下,宣布本朝宦者可以为令的事。在此之前,奸阉们都是通过说教唆使诱骗陛下的方法间接地干预国事,但自从陛下下旨宦官可以为令之后,内宫的奸阉们就可以合法而直接地参加朝议干预国事了。第三件事就是陛下受中常侍曹节和王甫等奸宦的唆使,在西园公开卖官了。大家可以想想,陛下身边有这么一帮无恶不作的奸佞小人,还有什么事不敢做?大汉律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堆青色的竹片,什么约束力都没有。”

“废嫡立庶,对我们而言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对陛下来说,未必事一件大事啊。”

屋内一片沉默。

郑泰忽然叹口气,说道:“异度所说的这三件事,对朝中外廷的打击是致命的。大汉这几年的祸乱根源,都由此而生,换句话说,都是因奸阉擅权祸国而起。陛下胆子之大,行为之乖张,在历代皇帝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陛下如果决心废除长嫡,皇后的命运可想而知,大将军和宗室家族的命运可想而知,我们……”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那意思很明显,如果大将军被杀,他们的前途也是一片黯淡。

郑泰所说的外廷主要是指由三公九卿等百官组成的诸府机构,而内廷主要是指由尚书台、黄门令、中黄门等皇帝近臣诸官组成的内宫机构,内廷除了尚书大都是由宦者充任。一般来说,皇帝把政权全部操纵在自己手里,三公只是名位崇高而已,实权则在尚书。换言之,则是由皇帝来总其成,内廷权重,外廷权轻。

“诸位大人一再说到铲除奸阉,但我们现在既没有好的时机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大家还是先听听大将军怎么说。”何颙随即转首望着何进,再次问道:“大将军,皇后是什么意思?”

“皇后的意思是希望我能联合一帮大臣,尽早联名上书天子,请立史侯为皇太子。”何进说道,“皇后说,如果朝廷上下都坚持依照祖宗律法,立史侯为太子,陛下恐怕也很难忤逆众臣的意思,一意孤行。假如陛下以种种理由搪塞众臣暂时不愿册立太子,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么做最起码已经让陛下知道,现在朝中各方势力都是支持史侯为皇太子的。陛下应该上体天意,下察民心,为了大汉的安危而打消这个念头。”

“我考虑了很长时间,觉得要想解除目前的危机,这个方法最为稳妥,但要联合朝中大臣冒着惹恼皇上的风险去共同上书,实在非常棘手,因此想问问诸位大人可有什么高见?”

屋内的七位大将军府幕僚面面相觑,面色不善。大家都好象要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不好说,于是把眼睛看向赵歧。

赵歧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依据我朝大汉律,立大皇子为太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天子已经说过,大皇子未到成年,暂不考虑,所以此时大将军突然出面邀请三公九卿等朝中百官共同上书劝立太子,会招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赵歧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已经活了七十多岁,看得太多了,今天就说句大将军不爱听的话。今天的士族官僚,不管是在野的还是在朝的,都不希望大将军是一个外戚大将军,而希望是一个士大夫大将军。本朝自孝殇皇帝以后,皇统屡绝,国柄或归外戚,或归宦官,朝纲紊乱,积重难返,致使我大汉力日衰,如今天下有志之士都想除奸阉,振大汉,这个时候大将军却积极谋图早立皇太子,是什么意思?三十多年前大将军梁翼专权之祸,十八年前大将军窦武北宫事变,至今犹历历在目啊。”

何进面色凝重,神色有些紧张,他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做,会犯了天子,士族官僚和中官的忌讳,遭到大家的一致敌视。

赵歧继续说道:“本朝只要遇到幼帝即位,为了防止宗室侵夺皇权,都要求太后临朝摄政。太后因为深居后宫,不方便接触朝臣,所以一般都重用自己的父兄弟主持内廷,结果造成大权旁落,而外戚为了达到长久把持国政的目的,多贪立幼帝。永嘉元年(公元145年),孝冲皇帝夭亡。大将军梁冀与太后定策禁中,迎勃海孝王刘鸿的八岁儿子建平侯刘缵为帝,就是孝质皇帝。孝质皇帝知道梁冀骄横,说他是跋扈将军。梁冀闻而大怒,担心成为后患,随即把他鸩杀而死。梁冀又立蠡吾侯刘志为帝,刘志时年十五岁,就是孝桓皇帝。当时太后临朝摄政,太后妹立为皇后。梁翼一家皆蒙恩宠,官显爵高。和平元年(公元150年),太后崩,归政孝桓皇帝。那时候梁冀手持国柄,专横恣肆,暴虐无度。他安插亲信于宫卫,监窥宫中的一举一动。对州郡上贡的珍玩物品,他先挑上品给自己,把次品留给孝桓皇帝。梁翼大造第舍园囿,穷奢极欲,每天受贿接礼不计其数。孝桓皇帝非常畏惧他,待他之礼犹高于三公,然而他犹嫌礼薄,想做周公。皇后也恃荫庇而奢滥乖忌。皇后无子,每有宫人孕育,都加以毒害,难有保全者。孝桓皇帝不敢谴怒,当心惹恼了梁翼。延熹二年(公元159年),皇后失宠,忧郁而死。孝桓皇帝不满梁翼的专暴,遂与中常侍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合谋。孝桓皇帝为了表示决心,甚至咬破单超手臂,君臣歃血为盟。不久他们诛杀了梁翼,屠尽其满门。五宦官同日封侯,时称“五侯’。五侯得势擅权,骄横贪暴,又使举国悲哀。”

“永康元年(公元167年),孝桓皇帝薨,尊窦皇后为皇太后,太后临朝。太后与父城门校尉窦武定策禁中,迎十二岁解渎亭侯为帝,即当今天子。不久,天子迁窦武为大将军,进封闻喜侯,诸窦亦拜官封侯。大将军窦武与太傅陈蕃参录尚书事,征用名贤,想将宫内宦官尽数诛杀。窦武游说太后,太后说汉家世有宦官,那些有罪的当然可以杀,但没罪的就不能杀,自己身边不能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大将军窦武因此犹豫不决,延误了许多时日,致使计策泄露。中常侍曹节、王甫知悉后,矫诏窦武、陈蕃图谋废立天子,率领中黄门,羽林兵把他们全部杀了,太后也给幽禁冷宫。宦官疾恶名贤,遂大搞党锢,大杀党人。”

“梁翼为祸之烈,窦武杀阉之心,天子,奸宦,士族官僚无不引以为戒,所以大将军如此明目张胆的介入册立太子一事,说重一点,是贪图权柄,图谋不轨。大将军如此招摇,引得各方势力侧目,恐怕要招惹祸事啊。”

“此事,还请大将军三思而后行。”

何进闻言,呆坐良久。

“老大人可有什么解决之道?”

赵歧看看众人,笑道:“大将军在问话呢?谁说说?”

王允拱手说道:“以我的看法,联合大臣上书天子一事,大将军还是不要出面为好。大将军可以派人把奸宦投天子所好,唆使天子废嫡立庶的事悄悄泄漏给某个京都门阀或者和门阀关系很密切的名士。门阀世族一旦知道这个消息,必能揣测到其中的后果,他们为了大汉的安危,为了制止奸阉的阴谋,肯定要联手上书劝谏天子。我看,他们还会来找大将军,因为奸阉们的诡计如果得逞,最先遭殃的就是大将军了,在他们看来,大将军肯定在家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了。不论他们如何花言巧语,大将军都不要答应他们的要求。大将军是皇后的兄长,是大皇子的舅舅,一定要避嫌,不要惹恼了陛下,也不要让奸阉误以为你和门阀世族已经结盟,趁机在陛下面前献谗。”

何进连连点头,神情间颇为赞赏,他问道:“子师可有什么具体的办法?此时由宫内传出,若想让那些门阀的家主和朝中官僚相信,我们又要完全摆脱嫌疑置身事外,不容易啊。”

王允笑道:“大将军想复杂了。司空许相许大人就可以解决这一切。大将军应该知道汝南平舆的许氏门阀三世三公,在我大汉朝声名显赫,他们家以研究《易经》闻名于世,每代都有易学大师,家中子弟多善占卜之术。许大人就是他们家的第三个‘三公’,但他们许家的许多子弟都不愿意和他往来,尤其是那个名闻遐迩的许劭许子将,司空大人数次请他都被他拒绝了。我在豫州任刺史的时候,和许劭见过几次面,听他说过原因。”

赵歧笑道:“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郑泰好奇地问道:“是什么原因?子师兄请说说,让我们这些后辈也听听?”

何进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司空大人可以帮助他解决这个棘手问题,所以很感兴趣地挥手催促道:“子师快说说。”

王允说道:“许相许大人当年被征辟进京,是中常侍曹腾向天子举荐的。”

众人顿时恍然。

赵歧立即解释道:“你们不要误解了中官曹腾曹大人,他在中官里,算是很有口碑的了。他一生侍奉过四位皇帝,忠心耿耿,没有什么差错。他做大长秋的时候,向天子举荐了许多天下名士,比如陈留的虞放、边韶,南阳的延固、张温,弘农的张奂等人。这些人后来可都是我大汉朝的中流砥柱。前司徒种暠做益州刺史的时候,曾经弹劾过曹腾,但曹腾不记仇,还经常称赞种暠是个好官,极力向皇上推荐。后来种暠说自己能够做到三公之一的司徒,都是因为曹腾的关照。”

“许相被自己宗族子弟所诟病,主要是因为他看到中官势力越来越大,所以和奸阉曹节、王甫等人一直交往甚密,称兄道弟。他这种人属于墙头草,喜欢两边倒,谁都不得罪,他说出来的话,无论是奸宦还是门阀,都相信。”

“那就是说,要麻烦伯求去跑一趟司空府了?”何进问道。

“对。伯求过去在司空府做过掾史,和司空大人很熟,这个差事自然是他的了。”王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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