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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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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回去,如何布置,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武安国满口子答应,唯妻子命是从。

“事情都出了两天了,咱们现在才得到消息,怎么向回赶也有些迟,皇上那里该准备的估计早已经准备齐全。这情报明摆着是下个套子给你,你还真有胆子往里钻,常茂手下那些斥候没传消息给你,徐达没传消息给你,怎么平素与往来不多的宫廷侍卫好心给你送信?皇上这么做是想试试你在此事上是明哲保身呢,还是不顾一切站在冯胜他们那一边。你要是不闻不问,他刚好腾出手来,安抚好常茂家人后,再找机会收拾傅老将军和冯老将军。你要是冲过去了,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借你的人头立威给大伙看,让各地官员老老实实干活,别管皇家闲事。可咱们偏偏不能让他得逞,回城去花上些银子,大张旗鼓采购山珍海味,然后我写道折子请求中秋回去探望母后……”。

“好主意,好主意”,没等刘凌说完,梅老爹在一边抚掌赞叹,“皇上一直标榜以理学治天下,这孝道可是第一,写了这个折子,办了这多货物,母病兄丧,他没法子不让你们夫妇回京省亲,至于回到京城之后你们夫妇干什么,他又不能天天派人盯着!购货和造声势的活交给我,我等会就去办,什么千年人参万年首乌,拣动静大的买”!

刘凌笑着看了梅老爹一眼,把孩子叫到他手里,示意他别乱打叉,抱着孩子赶快去叫马车。看梅老爹乐呵呵地走远了,方低声接着向武安国说道:“上次傅伯伯派人来,我就觉得此事没这般简单,只是没料到皇上真下得了狠手。当时我模仿你的笔迹给吴沉写了封信,安排詹氏镖局的人务必在京城出乱子时不惜一切代价送到吴沉府中,估计现在信已经到了。我的目的是让老人家们不敢轻易表态,皇上没有了捧场的,有些事也不好安排”。

武安国点点头,感激的看了夫人一眼,心中暗自感谢老天帮忙,安排自己娶了个好老婆。

刘凌笑笑,继续说道:“你那朋友燕王朱棣也不是省油的灯,皇上先前把许给他的封地借故赖掉一回又一回,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万里河山都给他的王兄王弟们做了嫁衣。这次又砍了他一只胳膊,他能善罢甘休吗。即使不造反,肯定也要借机捞些好处,至少会授意威北军那边弄出些动静来,吓唬一下皇上。到时候咱们趁朱元璋摸不清形势之机会,暗中让义父徐达他们联手上本,非但要取缔锦衣卫,并且要将“无确凿罪证不得逮捕大臣这条”约定写明了诏告天下”。

“锦衣卫不过是个招牌,皇上取缔了他们,还能再建绿衣卫,红衣卫,这事得从制度上着手,真能迫得皇上如此,常大哥在天之灵亦能瞑目了”。听着刘凌的分析,武安国的头脑渐渐清醒,常茂的生命已经无法挽回,杀光锦衣卫不过是朱元璋玩的一个花样,如何利用这个机会从法律上限制皇权,最大限度上保障新政这几年取得的成果才是当务之急,做好了这些才真正对得起常茂的牺牲。

“我估计傅伯伯他们要的不止是这些,反正他们双方现在都是漫天要价,着地还钱。我们在中间调停,能逼皇上让步最好。若是一但诸事不顺,向最坏方向发展,皇上破罐子破摔,非要和大家明着翻脸,咱们带去的人冲进京城,也好趁乱救出些人来”。

“可咱们的人在哪,府中这些侍卫还藏着好几个皇上的密探在里边,哪有兵马可调啊”。武安国咧了咧嘴,忧心忡忡的问。此时后悔没捞些兵权在手也来不及,自己一直希望不让这个民族再次为内战而流血,谁料到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早知如此,还真不如在震北军中时就反了呢。

“常大哥那五百斥候不是去松江府了吗,冯子铭的船队不会走那么快,况且还有个急脾气的小邵在,肯定不愿如此罢休。趁在家等候皇上回音的功夫,咱们偷偷派我家的侍女跑出去找他们,挑其中精细的三五十人到咱这聚齐,先把那几个锦衣卫擒住关起来,然后把他们藏在货船里混进京城这次咱们带足了家伙,皇上不按规矩来,真翻脸了咱们也不必跟谁客气”,刘凌紧紧握了握武安国的手,认认真真的说道:“到时候咱夫妻两个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左右陪着你杀到最后,就是都战死了,也没人能把我们夫妻二人分开”。

皇城,水西门外,大学士吴沉在自己府中来回踱步,将新政一举推翻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却突然拿不定主意,自己该还是不该落井下石。

自从春天户部尚书郭恒自杀,新派人马和众御使对贪污挪用国库案死缠不放开始,大学士吴沉的日子就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好在他为人一向谨慎,素有清廉之名在外,没有实际与郭恒金钱来往的把柄被锦衣卫揪住,勉强逃过一劫。

反贪的风躲过去了,御书房问对的荣幸却再也没落到他头上。朱元璋眼中,他吴沉不过是个做事圆滑的老糊涂蛋,留着他除了牵制邵质、朱江岩等人外,没别的用处。原来热闹的府门前也车马渐稀,走关系跑实缺的“远房门生故旧”嗅觉最灵敏,发现他失了宠,立刻改投别人门下。只有那个自觉出错了主意的师爷周崇文,念着主仆一场,依旧毫无怨言的守着这个冷灶,期待着它死灰复燃的那天。

这一天终于来临,皇上终于发现了新政与皇权之间的冲突,形式陡然逆转。大将军常茂在朝房门口流血五步,朱元璋伤心欲绝,扶尸痛哭,罢朝数日,算算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国不可一日无君,几天来,一些心思活泛的文臣已经多次跑到吴沉府,要求大学士们联名上本陈辞,恳请皇上为国节哀。说是联名,眼下大学士费震罢官回家,大学士邵质卧病不起。千斤重担都压在了吴沉一个人头上。

这个邵质,疯得真是时候。吴沉恨恨地想。刺杀案发生当天,大学士邵质就站在常茂身边不远处,看着刚才还笑呵呵与自己打招呼的人尸横在地,当即吓得晕倒,醒来后,两眼发直,满嘴胡话,据太医说已经得了失心疯,左右熬不过年根了。

“大人,您还犹豫什么,皇上等的就是您这份奏折,谁不知道他伤心义子之死是做做样子,眼下正急巴巴的等着有人上本劝谏呢。此刻您不带头给他这个台阶,还有谁能给他。把这个本递上去,顺便将新政的危害陈述清楚,您今后就是内阁第一人,将来怎么安置文武百官,怎么折腾北平那伙人,皇上还不都由着您”!师爷周崇文被吴沉转得头脑发晕,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吴沉叹了口气,将嫡系官员聚拢在一起草拟的奏折在日光下又仔细看了一遍,沉重地将它置于案上。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着师爷问:“这个时候,咱们落井下石,是不是有失古意啊”。

“大人,您什么时候学会了这菩萨心肠,这可不是当政者应该有的软弱。眼下皇上正在考虑如何处置新政,这时候您不站对方向,更待何时呢。过了这时候,等那个武安国赶回来,拿些奇技淫巧把皇上哄高兴了,咱们就又没机会了”。周崇文急得直跺脚,恨不能抓过吴沉的手来按着他签上名字。

“新政多处违背天地伦常,违背君臣之义,皇上应该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咱这一脚踏上去,不知又多少人要抄家掉脑袋。杀孽太重,要遭天遣啊”。吴沉叹着气说。从春天反贪伊始到现在,不过区区六、七个月光景,朝廷上官员已经去了一小半,六部侍郎、尚书仅仅余了个吏部撑着门面,其他官员或去阎王那里听差,或在大牢里公干。他吴沉本人也只是个刀口余生的游魂而已,此时再给皇上提供杀人的机会,的确让人良心不安。

“咱们不踏这只脚,他们一样活不长,形势明摆着,以前新政没威胁到皇家威严,为了大明江山,皇上对诸多逾越之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他们直接触到了逆鳞,万岁能轻易罢手么。咱们这道折子上去,不过是顺着皇上的意思,把事态挑明了而已。早点结束这混乱局面,天下也不会因为这些事动荡不安。算起来您还是有功于国家社稷呢”。周崇文见吴沉下不了决心,又换了一种说法劝他。

“有功于国家社稷,能无愧于心吗”,吴沉苦笑着揉了揉脸,周师爷是对自己好,他心里也明白。他吴沉不上这道本,迟早也会有人上,善体会圣意者多着呢。只是皇上经历了这一次武将逼宫,将来肯定是要拿新政开刀,个中差别就是留一部分可保江山稳固,国库充盈的奇技淫巧,还是全部推翻,重回当年完全以理学治国的老路子上。

“大人,您今天怎么了,这不像您啊。咱们主仆可是被冷落了半年多,眼看您就要被迫告老还乡了。现在皇上给了您机会,您怎么不抓紧呢。签吧,趁天亮送进宫去,皇上肯定高兴。说不定还能将今年科举主试的差事从姓周的那小子手里夺回来。到时候,关键年份的进士全是您的门生,您还怕将来后继无人吗”?周崇文将利害一一陈列,心中越来越急。朝廷有负他周家,北平那伙人有负他的绝世才华,不将这一切搅得天翻地覆,难平他心头之恨。

“难,我也是当朝大臣啊”,吴沉依旧摇头,心中有苦说不出。不用周崇文催,常茂遇刺后他早看出了机会,也一直跃跃欲试。可前天晚上不知谁送封信来,居然能偷偷摆在他枕头边。早上醒来吓得他差点中风,步了邵质后尘。将信拆开一看就是武安国那笔臭字,里边只有一句话,“下一刀向谁”。

“大人,有什么为难得事情您明说吗,您不说,我怎么给你出主意”?周崇文不住催问,这老糊涂,每到关键时刻就松劲,难怪被人从御书房踢出来,的确烂泥扶不上墙。

“下一刀未必不是咱爷们儿,到时候谁替咱们鸣冤呢”,吴沉苦笑着说,刘基中毒,他没有吭声,因为他知道是皇上授意当权的胡维庸从中搞鬼;胡维庸全家被抄,他没敢吭声,因为有个傻小子武安国把所有事情揽到了自己头上;锦衣卫刑讯逼供,株连无辜,他还没有吭声,因为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现在皇上连罪证都懒得找了,直接动用刺客杀人,他在保持了沉默之后,还要为杀手叫好吗?

纵使恨新政入骨,吴沉亦做不到。

那个武安国在纸条上说得好,下一个未必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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